雨又开始下了,敲打在阁楼的斜顶天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玻璃上弹奏。段瑞的拇指轻轻抚过江伊手腕上的疤痕,那个歪扭的"段"字在暖黄的台灯下泛着淡粉色。
"什么时候的事?"段瑞的声音有些抖。
江伊抽回手,把袖子拉下来盖住伤疤:"你拒接我视频的第三十七天。"
窗外的巴黎在雨中模糊成一片霓虹水彩。段瑞想起那个冬天——艺考冲刺前父亲没收了他的手机,等他拿回来时,江伊的微信头像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色。
"我以为你——"
"以为我跟妈妈移民后就忘了你?"江伊突然笑了,那种段瑞熟悉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笑,"我在日内瓦的雪地里给你寄了二十三张明信片,全部石沉大海。"
段瑞从钱包夹层抽出一沓微型照片,都是欧洲各地的风景,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和经纬度。"我收到了,"他轻声说,"每一张。"
江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很深。他拿起床头的一本素描本,翻开其中一页——那是段瑞高中教室的窗台,精确到每一条木纹,窗框外是那棵他们常靠着的柿子树。
"方少卿偷拍的,"江伊的指尖描摹着画中空荡荡的窗台,"他说你转学后,那个位置一直没人坐。"
雨声渐密。段瑞发现阁楼的每个角落都藏着记忆的碎片:书架上摆着他送给江伊的《芥子园画谱》,墙上贴着他们第一次去看的电影票根,甚至床头柜上的马克杯,也是高中艺术节他俩一起画的。
"你这里..."段瑞环顾四周,"像个纪念馆。"
"不,"江伊按下音响开关,爵士乐立刻填满了房间的每个缝隙,"这是作战指挥部。"
音乐是Billie Holiday的《I'll Be Seeing You》,去年冬天段瑞在深夜电台里听到,发消息说像融化的黑巧克力。现在江伊随着旋律轻轻摇摆,月光透过雨帘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作战对象是?"
"时间。距离。我妈。"江伊突然拉住段瑞的手,"来,给你看真正的镇馆之宝。"
画架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用黑布遮盖的小型画作。江伊扯下布料的动作近乎虔诚——画中是两个男孩的背影,站在高中教学楼的天台上,远处是燃烧般的晚霞。段瑞立刻认出了那天的校服褶皱,甚至自己后颈上那个总是翘起的发旋。
"毕业前那天..."段瑞喉咙发紧,"你没来上学。"
"我在对面居民楼顶画了八小时。"江伊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你对着夕阳发呆的样子,比我妈收藏的所有莫奈都好看。"
段瑞转向他,发现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成了一个人。当江伊的嘴唇再次压上来时,他尝到了血、雨和颜料的复杂味道。这一次没有打断,没有躲闪,直到江伊突然僵住——
"怎么了?"
江伊的指尖停在段瑞后颈:"你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有颗痣。"
段瑞莫名其妙:"一直都有啊。"
"不,位置变了。"江伊翻出手机相册里那张柿子树下的合影,放大对比,"原本在脊椎第三关节右侧1.2厘米,现在向左偏移了0.5厘米。"
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段瑞的脊背。他想起父亲医院里那些关于克隆技术的学术期刊,想起江伊母亲看他的眼神,想起阁楼里过分精确的"纪念馆"式布置。
"江伊,"他慢慢后退,"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音乐恰好在这时切换到了《My Funny Valentine》,江伊在诡谲的旋律中露出受伤的表情:"我想记住关于你的一切,这很变态吗?"
段瑞想说些什么,但楼下突然传来门铃声。江伊看了眼监控屏幕,脸色瞬间惨白。
"还是她?"段瑞问。
江伊摇头:"更糟。"屏幕上是个穿西装的亚裔男子,手里拿着印有苏富比标志的文件袋。
"我必须下去,不然他会一直按到邻居报警。"江伊把备用钥匙塞给段瑞,"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这次是真的。"
段瑞听着江伊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突然注意到书桌抽屉没关严。牛皮纸袋露出一角,上面印着"Lin Genealogy Project"(林氏家谱计划)。他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
最上面是江伊的出生证明。父亲栏并非空白,而是一个被黑色马克笔反复涂抹的区域,隐约能辨认出"段"字的起笔。下面压着份法文合同,标题是《艺术代理人协议》,签约方是林澜和"Subject Y-7"。
段瑞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继续翻找,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林澜站在实验室里,怀里抱着个婴儿,背景的白板上写满基因序列。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那是在江伊"官方"出生日期前两年。
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段瑞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
"您答应过给我三年自由!"江伊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
"苏富比要的是传奇,不是半成品。"女人冷酷的声线像手术刀,"要么提供完整的家族史,要么下周回日内瓦继续'调整'。"
"我不是您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没有我,你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顺便,你那个小朋友的学生签证似乎有点问题?我想移民局会对他的资金来源感兴趣..."
段瑞的血液凝固了。他想起父亲汇到法国账户的那笔神秘款项,想起签证官意味深长的眼神。脚步声再次逼近,他刚退回阁楼,门就被猛地推开。
江伊的脸上带着掌印,嘴角渗血,但眼睛亮得可怕:"穿上外套,我们得立刻离开。"
雨夜的巴黎像一座流动的迷宫。他们钻进最近的地铁站,江伊用围巾裹住段瑞半张脸:"别看摄像头。"
"那是什么人?"列车进站的轰鸣中,段瑞大声问。
"我妈的'清洁工'。"江伊冷笑,"专门处理她艺术品上的瑕疵。"
深夜的地铁车厢空无一人。江伊检查完每个角落,突然跪下来抱住段瑞的腰,把脸埋在他外套下摆:"对不起...我本该早点告诉你。"
段瑞看着车窗反射中两人扭曲的倒影:"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正常出生的。"江伊抬起头,左耳的星星耳钉在隧道灯光下忽明忽暗,"她是基因设计师,我是她的第七号作品。"
列车驶过塞纳河底时,段瑞想起高中生物课本上那只克隆羊多莉。江伊的睫毛在苍白灯光下几乎透明,手腕上的"段"字疤痕像一道小小的闪电。
"所以...你刻这个是因为..."
"我想成为真的。"江伊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哪怕一次。"
段瑞捧起他的脸,发现掌心里有泪:"你早就是了。"
他们在Ch?telet站换乘时,江伊突然把段瑞推进一个废弃的售票亭。追踪器的红光在垃圾桶顶部闪烁,远处传来对讲机的杂音。
"分开走。"江伊解开自己的手链戴在段瑞腕上,"去这个地址找梅姨,她知道怎么办。"
段瑞死死抓着他的衣角:"那你呢?"
"我得引开他们。"江伊吻了吻他颤抖的手指,"记得我们高二逃课去看的那场《午夜巴黎》吗?"
"你说过要带我去找海明威喝——"
"现在就是我们的午夜。"江伊倒退着融入人群,笑容灿烂得近乎残忍,"去找我,段瑞。穿过所有时间和谎言,找到真实的我。"
当警察的脚步声逼近时,段瑞才注意到手链坠子里藏着一枚微型芯片。雨声、法语广播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在一起,他想起阁楼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笼子的锁明明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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