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池鱼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不过只一人去,没个照应的,多是不放心。
所以临行前,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又瘦又小的男孩来给他作伴。
听说是韦家新收的养子。
不过陆池鱼并不认识他。
又或者说,同姓的堂兄弟已是他能认识到的最远的亲缘了。
什么世家、新贵,他大抵听都没听说过。
不久之后,这两个孩子就跨上去苍凌的旅途。
开始还有马车护送,到了大齐与苍凌的交界处后,给些盘缠和干粮,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难民就要有些难民的样子,便是年仅十岁的孩子也不能例外。
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还有人照料着。
陆池鱼和同乘的男孩都不是热忱的性子,这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便罢,连名姓都不曾交换过。
可如今二人,却要团结一心共同进退了。
“我叫陆池鱼,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畏缩着,温吞吞地说道:“我叫韦应是。”
韦应是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那王公贵族的孩子个个都趾高气扬,大多都是欺辱嫌弃他,便不敢多嘴。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堂堂宁王的儿子为什么愿意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做这般冒险之事。
他是被逼无奈,或许这位小公子,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因由呢。
只是小公子既主动开口说话了,语气虽生硬些,但听来没有丝毫恶意,与先前遇到的公子哥并不相同。
所以对他便极有好感。
这一连几日的包袱都是韦应是来背的。先前还觉得累人,可那干粮越吃越少,到最后便也没什么重量了。
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接应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而黄金将军在哪,更是不解的迷题。
这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却成了唯一的法子。
没了干粮,身上也顾不得好好收拾,这俩人便跟街边的乞丐,或是难民,没什么区别了。
最倒霉催的,竟是有落难的流民,看到他俩年岁不大,其中一个还背着个包袱,竟起了歹心,将那剩余的盘缠也抢走了。
这下,还真成了难民。
几日来不吃不喝,两人便是连路也走不动了。
只相互倚靠着,贴在墙边。
陆池鱼太困了,又或者说,是没什么力气,又太饿太渴,这眼皮耷拉着,实在没什么精神。
也不知熬了多久,最后在靠在韦应是的肩头,半昏半睡去了。
而韦应是无父无母,自小四处游荡惯了,饥一顿饱一顿是最寻常的事情。
如今不过是体会幼时常有的感觉,倒没有像陆池鱼这般扛不住。
只巴巴瞪着眼睛,望向远处熙攘的人群。
可随着嘈杂人声的愈渐远去,他听到了大地轻轻颤动的声音。
似是,马蹄声,是数以十计的马蹄声。
在战乱时候能骑马的,只有大齐和苍凌的军士了。
再顾及不得多日来的疲累,只堪堪推醒了身边那沉睡的人。
陆池鱼试着挣了睁眼,又十分困怠地闭了回去。
他不明白这时候韦应是为何会那么起劲地叫唤他,那一句句的催促,和催命的符咒实在没什么两样。
抬望眼,左右与寻常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小少年,你的父母呢?”
恍然间,是有了什么声响,像是从头顶处传来;声音远在天边的错觉,叫他不得不循声望去。
只见面前多了一匹十分壮硕的马,不用想都知道,在他身旁的是何人。
他堪堪按捺住心中的冲动,只垂着脑袋,因为不曾饮水的缘故,嗓音都变得有些沉闷。
“娘死了,爹……不要我了。”
这句话,其实并不是陆池鱼为了卖惨,凭空编出来的。
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溺水而亡的娘,十年间不闻不问的爹,用这句话来说,再合适不过。
所以在他不知觉间,听到这句话的男人,默默握紧了缰绳,将一声嗤笑埋没在面具之下。
他望向小少年抬起的头,那眼神倔强又无助,叫人回忆起许多往事。
战乱时候,没了爹娘,再与亲眷走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便是活活等死。
看着他虽瘦得已经凹下去的双颊,干涩的双唇,可不知怎的,那眼睛确实格外的亮。
或许是阳光折射过那黑珍珠一般的眸子,叫人有了光。
“那你跟着我,我教你本事,以后便不必风餐露宿。”
所以无论战事如何吃紧,他都要带这个孩子走。
让他进入军队中,让他有能力,有本事,可以自力更生,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黄金将军伸出了手,停在小少年的头顶上方。
那孩子果然是痴了,朝着这方向愣怔了一会儿才重重握住了,伸出的手。
作为回应,紧握住那稚嫩的手掌后,便借力将他拉到战马之上。
陆池鱼从来没有骑过马,而此时,腰侧却被健硕有力的双臂环着,叫他浑身战栗。
那颤抖中,有激动,有紧张,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肆意而畅快的快感。
他能感觉到,不仅是双臂,身后人那温热的胸膛都贴紧他后背。
“小少年,你紧张吗?”
黄金将军侧着头,在他耳边问道。
陆池鱼强装淡定,呼吸却不可抑制地浓重起来,若此刻说话,必显端倪。
只能摇着脑袋,以作否定。
可他俨然不知,这双手该放在哪里。
举着亦或是揪着马的鬃毛,显得太傻、太没有公德心了,但主要还是因为稳不住身形。
于是颤抖着双手贴上了那攥紧缰绳的大手。
足够温热,足够宽大,足够描摹那凸起筋络的形状。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以至于他根本记不住沿途的风景,只知道那手心,早已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
到了营地,直到身后人下了马,他才堪堪接受被黄金将军收留的事实。
才木讷的,扯着缰绳,装作熟稔的模样下马。
可偏偏落地的时候,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是黄金将军托住了他的后腰,半搀半扯着才没让他的腰臀着地。
陆池鱼张着眼惊诧地望向头顶处,仍旧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黄金面具,不带温度,叫人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再密不透风的面具,也要留着孔洞让人呼吸,让人用双眼去探看。
穿过那阴翳遮住双眼的光影,他似乎看到一双浅色的眼睛。
那绝非黑色或是深棕色,而那双异样的光彩,带着点异域的风情。
就像那从不曾探索过的领域,永远与之有一纸薄纱相隔。
仿佛是看得清明,却无法深解其意的,莫测。
“将军……”陆池鱼磕磕巴巴地惊叫道,借力站直了身体,双颊却莫来由的红了。
黄金将军看着那少年通红的脸蛋,也不知什么所以然。
不过想来许是他不曾骑过马,这一路上又颠簸些,只当是有些头昏不适。
可这蓦然涨红的面庞,不知怎的,倒有些许……可爱。
这手还不经过大脑的反应,便伸去捏了捏那柔软的脸颊肉。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不自控的在上面揪了揪。
只是,他的脸太瘦了,没什么肉,手感并不大好。
“小少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在军营里,记得敞开了吃。”
陆池鱼的头又跟个拨浪鼓似的,只是相比先前改了方向,开始一个劲儿的点头。
前线战事吃紧,黄金将军此番为了护送这少年,已经耽搁了些时辰。
既已安全送到,便没有再过寒暄的必要了。
难民那么多,有能力养活自己的,都暂且让他们去附近的城池安置了。
至于孩童,年纪小的,就看看附近的百姓有没有愿意暂时收留,亦或是收养的。
越是这般兵荒马乱的时候,激发了许多人性的恶,却也有许多善心的发现。
所以年纪小的孩子,都在黄金将军及其麾下将士们的帮助下,找到了愿意收养、收留的人家。
至于像面前这个小少年一般年纪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甚至比成冠的男子还要多,再给生活略有富足的人家收留便不大妥当了。
随行充军便成了不错的法子。
这些少年人年少,暂且无需他们上战场,但是留他们一口饭吃,一席地睡还是可以的。
相应的,让他们随行帮衬着,做做饭,包扎包扎伤口什么的,倒也不是无事可做。
而他,以后便也是其中之一了。
或许自此次相逢之后,便再难相见。
毕竟黄金将军有这般的善心,收留的少年郎更是数不胜数。
他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最寻常的一个罢了。
但刚往营帐处走上几步,黄金将军却在原地驻足,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他回首,看向那个脏污又如此涨红着脸的少年,再瞟过那凌乱的发髻与破旧的衣衫。
最后望向那深黑的,带着光亮的眸子。
“忘了问,你的名字。”
陆池鱼闻言攥紧了手,将呼之于口的话语憋在心里。
他觉得这黄金将军不是坏人,但他姓陆,而陆姓是大齐的国姓。
大齐的小公子怎么可能是真的“娘死了,爹不要了”。
到头来,却只掩盖了名姓。
“我叫……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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