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池鱼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举动,竟翻起黄金将军内心里这般大的波澜。
可他戴着面具,让人无法窥看他面上的神情,又这样不说话,便是欢心地笑了还是鄙夷都难以分清。
陆池鱼长那么大,不知碰过多少次壁,每每都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身上的伤痛并不会削减,但心里早已垒起一层捉摸不到的厚屏障。
黄金将军既不答,他难免会将事情往最坏处想。便默默将头缩了回去。
而被臆想成这幅模样的当事人浑然不知,还沉溺于少年的话语中。
末了,更是将空闲的这几日为小鱼制定的魔鬼训练付诸于行动。
以不伤身的情况下,将人活活从太阳刚升起之时训到月升之后。
看着最后趴在地上喘气的,如同一条上岸的鱼一般挣扎的小鱼本鱼,黄金将军很是欣慰。
颇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尽管他大不了那少年几岁。
若是他日日有空,让人严格按计划中训练,不出三年,必然有独立领兵的能力。
陆池鱼作为黄金将军第一个手把手亲自教学的“徒弟”,不知被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期待,至于练习嘛,的确非人了些。
虽然他本人已经基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但黄金将军还是很贴心地蹲下拍了拍他汗湿的小脸,用鼓励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我们明天继续~”
陆池鱼这下不只是手腕疼,而是浑身都酸痛。只是这种疼痛并不是受伤的疼,而是用力过度造成的。
偏偏是他先前如此的顽固与坚持才让黄金将军开口,要亲自教导他。
如今更是拉了钩,想反悔都不成。
对于这催命符一般的预告,千言万语只能在嘴边化作一句:“好——”
接下来的几天,陆池鱼的确在冗长的训练中慢慢寻找到了自己的状态,再没有刚开始的窘迫与困顿。
但黄金将军毕竟是苍凌的主将,更何况大齐休战了许久,如今重整旗鼓,势头更是比先前还要猛烈许多。
一战数日起步,陆池鱼如今的能力不足矣上战场,他能做的,无非就是随着那些还未上战场的将士们,一次又一次的挥动手上的木剑。
黄金将军对他的魔鬼训练虽让人不大好受,但确实大幅提升了他的身体素质。
他现在所使的一招一式,虽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标准、有气势,但起码干脆利落,顺手许多。
最重要的是,手腕也不会再疼了。
但一日不听到黄金将军的讯息,他这心里,便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知道自己是大齐派来的细作,他的心也该是向着大齐,希望黄金将军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可不知怎的,却希望黄金将军不要死,甚至不要伤,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再教他剑法才好。
就这样矛盾的、又不明缘由的,终于在大雪纷飞的一日,度过了他的十一岁生辰。
在先前的十年,在宁王府,那是他母亲的忌日。这个日子,是比他的生辰还要响亮许多的。
无论是府中的主子还是下人,若知道这个日子的,都是先提这疯女人一头栽水里没了气,再说陆池鱼也正好是这个日子出生的。
无论他受不受府中人的器重,既为人子,总没有再母亲忌日还要庆祝一番的。
更何况,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便更不用说那小小的生辰。
只有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婆子,每到这个日子便会烧些东西,对着残留的灰烬再说些什么。
说完便用那厌恶的,甚至怨恨到仿佛能杀人的眼神睨着他,最后再将他打骂一顿。
自他有意识起,他的每个生辰都是在无尽的怨怼与拳脚中度过的。
或许他的出世与亲身母亲的身故息息相关,但他仍是在什么事都不曾做过的前提下,被无端的牵扯进其中。
他无法辩驳,更无法站在任何人的角度上多说一句,因为他才是这个最没有资格说道此事的人。
权当是为那个,不曾见过一面的母亲,赎罪。尽管二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又或者说是,莫由来的强烈的恨意。
可他现在不在大齐的宁王府,而是在苍凌的地盘中,那是他母亲的故土。
可这里有着与先前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物。既然时过境迁,理应很多东西都该随着改变,包括,他的生辰。
可他不曾和这里的任何一人说过他的生辰,毕竟除了黄金将军,他与其他人也并不相熟。
可他还没有机会向黄金将军说出这个日子,那人便领兵出征了。
不知何日归来,更不知生还。
虽没了婆子的打骂,但十一岁的生辰,还是与先前的每一个生辰,没有任何分别。
但他还是固执的,在军营前,等了整整一天。
虽不知道黄金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的心里既如此希冀着,便本能的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当然,直到那天黑时候落了雪,像盐一般的覆盖了他的发,与那不大厚实的衣服上时,他也不曾离去。
只远眺着白皑皑的边际线,希望那里恍然出现攒动的黑点,昭示着归来的将士。
可再度睁眼时,面前只是他营帐中最熟悉的陈设,就像是睡了一觉,大梦初醒,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许是已然过了早膳的时辰,韦应是竟也难得在营帐中。
见人醒了,便端去一碗尚有余温的白粥。
“昨夜你捱不住这般大的风雪,受凉昏过去了。”
原来这不是梦,原来他真的等了黄金将军整整一天。
但这样无谓的等待,得来的,无非就是白雪顺过衣衫,浸湿本是温热的身体。
再沁进肌理,随着血管将那寒意渡遍浑身。
自然免不了受凉,却也断不了焦灼。
温热的粥入口,顺着咽喉入腹,一路散发着沁人的热意,融暖了冻僵一日的躯体。
“谢谢你。”
陆池鱼已然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再加上染了病,声音也极是沙哑。
韦应是担忧地看了看他,又盯着他手里的那碗白粥,暗自踌躇着,终于开了口。
“大齐那里的人联系上我了。”
陆池鱼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不同于往日,显现出几分怪异来。
“你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所以相比大齐的人向他们下发了什么样的任务,他更好奇韦应是向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说我在厨房打杂。而你,与黄金将军极是亲近。”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来,却又因为拿不住,而摔在被褥上。
“只,只要在将军的吃食中加一点,我们便可以回去……回大齐。”
陆池鱼看着还在被褥间滚着的瓷瓶,一时哑声。
是了,他来此的目的本就不那么光明,可他却还,不明因由的,等着他的黄金将军。
到头来,在他等什么,又在做什么。
分明每一次征战都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能回到营帐中,却还要被毒害……
韦应是说的不错,只要黄金将军死了,战争或许就可以结束,他们便可以回到大齐。
可那个所谓的故乡,又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呢?
是那个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的宁王府西厢房,对他动辄打骂的婆子,还是那个对他不闻不问的父王呢?
但不能置否的是,他只要在那吃食中下一点点的药,如此简单的事,便可以改变今后的人生。
他可以离开那个囚禁他整整十年的牢笼,配上新的丫鬟侍从,最重要的是,可以获得父王的器重。
那是只要他抖抖手指,便可以完成的事情。
陆池鱼伸出手握紧了瓷瓶,面上不知是因为生了病而虚弱还是太过紧张,显得白得惊人。
正如陆池鱼所期望的那样,自他生辰过后的一旬,黄金将军便凯旋归来。
他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只是因为多日卧床的缘故,不曾继续练习。
可正当他颤抖着端着肉汤去见黄金将军的时候,那人只是抚过他清减的面庞,轻叹道:“瘦了。”
话锋继而一转:“是不是没有好好练剑?”
陆池鱼总觉得黄金将军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可以穿透他的内心,袒露内里。
好似无论什么东西,又或者什么歪心思,都逃不过这一双眼睛。
“我……懈怠了。”
可到头来,也不敢袒露在生辰日的风雪中没有缘由、不知疲惫的,只为等他归来。
更没有道出他诸日不曾练习,根本不是因为偷懒,而是生病的缘故。
而黄金将军的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听来比平日里深沉了些。
“哦——那明日开始,我可要好好练练你了。”
言罢,便拿起那碗肉汤,示意他回去。
黄金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任何人都不能见的,包括这近来有些亲近的小鱼。
但他不知怎的,像是没听到自己说话一般,竟在原地一动不动。
便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鱼,小鱼……”
小鱼像是突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猛地站起身,幅度极大。
以至于那手中的肉汤也尽数撒了。
黄金将军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前擦拭着,嗫嚅着说着:“对不起。”
而后便端着碗小跑着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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