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灯光正好由暖黄切换成冷白,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她手里拎着包,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
她没回琴房,而是拐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翻纸声。洛凝敲了两下,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屋里的人停下动作。
“洛教授?”教导主任抬头,脸上还带着刚开完会的疲惫,“有事?”
“有点小事。”她把U盘轻轻放在桌上,“想请您一起开个临时会议,就在今天午间,地点在古筝教研室。”
教导主任皱眉:“临时会议?主题呢?”
“教学器材维护规范。”她说得平静,“顺便,请林雅欣同学来一趟,就说——她昨天落在我这儿的东西,该拿回去了。”
教导主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根断弦的事?”
洛凝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拉开椅子坐下,语气依旧温和:“人总迟早要学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会有人一直默默跟在你身边帮忙收拾的。”
她的指尖轻轻搭在桌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一丝张扬。可那双手,曾被业内誉为“能弹出千年月色”的手,如今却因早上的断弦划了一道痕。她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微微蜷起,藏进袖口深处。早上他已物意收了力,但这是很难避免的。
教导主任沉默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行,给我时间,我准时过去。”
洛凝起身,道了声谢,转身离开。脚步未至门口,身后传来一句低语:“你确定要这么公开处理?毕竟……她是系里重点培养的学生。”
她顿住,没有回头,只淡淡回了一句:“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有何培养价值?。”
回到琴房前,洛凝站在门口看了眼墙上的课表。她的名字被工整地写在第一排,旁边标注着“主授教师”。
午间十二点整,教研室门口聚了不少人。
学生们原本是来练琴的,结果发现门上贴了张临时告示:今日午间召开教学规范说明会,请相关师生准时参加。有人好奇,有人嘀咕,也有人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的洛凝,立刻闭了嘴。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中有轻微的尘埃浮动,像未落定的情绪。
林雅欣来得迟了些,手里抱着乐谱,妆容精致,笑容温软:“洛教授,教导主任说您找我?是不是昨天那根弦……修好了?”
她说话时声音轻柔,尾音微扬,带着几分惯常的撒娇意味。从前这副模样总能让老师心软几分,甚至有人私下打趣:“林雅欣一笑,连琴弦都能自动调准。”
可今天,洛凝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水,却深不见底。
她没回答,只是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亮起,画面静音播放。时间戳显示:昨晚九点四十六分。镜头里,林雅欣刷卡进门,四下张望后走向主用古筝,从口袋掏出一支细瓶,对着几根弦轴缓慢涂抹——动作细致,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教室瞬间安静。
空调外机运转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衬得这份寂静愈发沉重。
林雅欣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乐谱边缘,指节泛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强撑着站定,像是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
“这……这不是我!”她猛地抬头,“有人陷害我!我根本没做过这种事!”
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委屈和愤怒,试图激起同情。几个平日与她交好的女生交换眼神,欲言又止。
洛凝按下暂停键,转头看向她:“那你解释一下,这支瓶子是谁的?音乐系仓库上周登记丢失了一瓶高黏度隐形胶,用途记录写着‘用于乐器微调固定’——而你,恰好是上周唯一借过钥匙卡的学生。”
她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地。
“我、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琴弦!”林雅欣声音发抖,“我不是故意的!而且老师您不是也没受伤吗?何必这么较真……”
“较真?”洛凝终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房间的呼吸,“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没受伤,那你就不用为你所做的负责了?”
“艺术讲求纯粹,课堂不是演戏的地方。你想博同情,可以去慈善晚会;你想搞小动作,也请换个舞台。但别动我的琴。”
这句话落下时,窗外一阵风掠过树梢,叶片簌簌作响,仿佛应和。
林雅欣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堵在喉咙里。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误会澄清,而是一场审判——而她,早已失去了辩解的权利。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洛凝退回原位,语气恢复平静,“一是自己去教务处说明情况,承认错误,并写下书面检讨;二是我亲自陪你去,把这段视频交给校纪委,由他们决定是否取消你的奖学金和演出资格。”
空气仿佛凝固。
有人低头偷看手机,有人交换眼神,更多人盯着林雅欣,等着她开口。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终于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写检讨。”
“很好。”洛凝点头,“另外,这台古筝你需要亲手修复。三日内完成,每日上课前提前半小时到琴房调音、擦拭,并向全班汇报反思内容。直到我能再次放心地在这上面弹奏为止。”
“可是……”林雅欣猛地抬头,“这太难了!我根本不熟这个型号的调弦结构!”
“那就趁机学。”洛凝淡淡道,“既然敢动手破坏,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人群一阵轻微骚动。
没人再为她说话。曾经那个楚楚可怜、总爱请教问题的学姐形象,此刻碎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揭穿谎言的失败者,狼狈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下午两点,琴房重新开放。
林雅欣独自坐在古筝前,手里拿着调音扳手,动作生涩。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弦轴拧到位,手指一滑,差点刮伤琴面。她咬着唇,额头沁出汗珠,妆容开始斑驳,睫毛膏晕染在眼角,像一道褪色的泪痕。
洛凝站在门口,没进去,也没走。
她看着那双手笨拙地摆弄着琴弦,就像看着一场注定失败的表演。但她没出声,也没靠近,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座不动的山。
有学生路过,探头看了一眼,低声问:“洛教授,她真的要修三天?”
“嗯。”洛凝应了一声,“犯了错,就得还清。”
“可她看起来好狼狈啊……”
“狼狈是因为心虚。”洛凝收回视线,指尖轻轻拂过门框上的那道划痕。“身正才会不怕影斜。”
傍晚六点,夕阳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断裂又重接的第三弦上。光线穿过金属丝,在地板上投下一小段颤动的光斑,像心跳的影子。
林雅欣终于把最后一根弦调准,手一松,扳手掉在琴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她低头看着那台曾被自己暗中破坏的古筝,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首——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宁折不弯”。
她没读懂。
这三个字,是这台唐代仿制琴的铭文,也是当年洛凝母亲亲手刻下的。它不属于任何乐谱,却比任何音符都更接近音乐的本质。
洛凝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第二天清晨七点十五分,林雅欣提前半小时到达琴房。
她穿着素色衬衫,没化妆,头发扎得一丝不苟。她打开琴盖,取出清洁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每一根弦,每一个音码。动作虽仍显生疏,却比昨日沉稳了许多。
窗外天光微明,晨雾未散。远处操场上传来跑步的脚步声和口号声,与此处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洛凝站在窗外,看了片刻,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抽屉拉开,她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昨夜从林雅欣丢弃的垃圾桶里找到的小瓶残骸。标签已被撕去,但瓶口残留的微量胶质已被她送去做成分分析。化验报告今早刚刚返回:成分与琴弦老化腐蚀痕迹完全吻合,且含有加速氧化的化学添加剂。
这不是普通的维修胶,而是专门用来削弱金属韧性的腐蚀剂。
她合上抽屉,锁好。
琴房那边传来第一声试音。
“哆——”
音准了。
洛凝闭了闭眼,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知道,这一课,不止林雅欣听懂了。
还有那些躲在角落观望、犹豫是否该随波逐流的年轻人,也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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