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洛诺已经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株在寂静中拔节的竹子。他穿着灰色卫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淡的划痕——那是去年拆旧路由器时被螺丝刀刮的,他没在意,也没去遮。
电脑屏幕亮着,蓝白色的界面冷而清晰。加密聊天窗口还停留在昨晚的对话界面上,未读消息数为零,但那行“别让我等太久”却像一根细线,缠在他心头绕了整夜。光标在输入框里安静闪烁,仿佛在耐心等待一个答案。
他盯着那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节奏不快,却极有规律,像是某种摩尔斯码的残片。昨天的测试失败了,第三次。反追踪模块刚接入系统不到三十秒,就被模拟防火墙标记为异常行为,直接切断连接。他反复检查代码逻辑,甚至重写了校验机制,可问题始终出在底层特征识别上——就像穿了隐身衣的人,脚步声却太重。
就在他准备重新跑一遍模拟程序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你卡在哪儿了?”
洛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肘撞到了水杯,杯底发出一声闷响。他眨了眨眼,又眨了一下,确认自己没看错——是“X”主动发来的。不是论坛公告,不是系统提示,而是那个从不露脸、极少回应新人提问、却被无数技术帖奉为“神隐高手”的“X”。
他飞快打字:“刚要重试,之前那个反追踪模块总被识别。”
回车键还没松开,“X”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因为你用了静态特征匹配,系统早更新成动态行为分析了。换个思路,像躲猫叫一样,别老想着藏,要学会晃。”
洛诺愣住,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动态行为?不是伪装身份,而是模仿“正常流量”的动作习惯?比如网页请求之间的延迟波动、鼠标移动轨迹的随机性……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嘴角扬起,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假装自己是扫地机器人?”
对方几乎是秒回:
“比那更蠢的伪装我都见过。”
“比如用打印机日志当跳板,或者让摄像头自动拍十分钟空白走廊。”
洛诺笑得肩膀直抖,赶紧记下这句话,顺手点开笔记软件,新建了一条标签:“伪装艺术”。他忽然觉得,“X”不像论坛里传的那样冷得像块铁,倒像是个会讲冷笑话的神秘网友,藏在数据洪流深处,偶尔探出头来说一句:“嘿,你走错路了。”
他犹豫了一下,在对话框里敲下:
“那你以前干过最离谱的事是什么?”
刚按下回车,心里就咯噔一下——太冒失了。这种问题不该问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尤其还是个能把一句话变成一场攻防演练的技术鬼才。
结果对方秒回:
“曾经黑进气象局服务器,只是为了改掉某人手机天气APP里的‘多云转晴’。”
洛诺瞪大眼,脱口而出:“谁啊?这么狠?”
他甚至忘了这是文字对话。
“一个总说‘今天心情跟天气一样阴’的同事。”
他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笑声,捂着嘴生怕吵醒隔壁还在做日常训练的母亲。他又追着问:
“然后呢?”
“他当天下午就被女朋友甩了,说是‘连天都骗他’。”
洛诺憋笑憋得差点内伤。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打字:
“这也太损了吧!”
可话音未落,“X”却话锋一转:
“说正事。你上次提交的漏洞扫描脚本,有个地方可以优化。”
紧接着,一段代码刷了出来,结构简洁到近乎优雅。没有冗余注释,没有花哨技巧,每一行都像手术刀般精准切入核心逻辑。洛诺盯着看了三秒,猛地拍桌:“原来还能这样!我把校验逻辑挪到了响应头之前,反而绕过了防火墙预检!”
这不是修补,是颠覆。
“孺子可教。”
“你是不是偷偷看过我写的所有东西?”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回你?”
洛诺嘿嘿一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得有点发颤。他知道,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关注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
他低头翻出自己最近卡壳的逆向工程项目,鼓起勇气发过去:
“这个……我一直搞不定。”
附件是一段伪装成MP3文件的加密通信数据包。这是他在一次校园网络抓包时意外截获的,原始音频听起来像古筝曲,清越悠远,但频谱图显示有异常波动——某些高频段出现了周期性脉冲,间隔精确得不像自然演奏。
几分钟后,“X”回道:
“有意思。这不是普通隐写术,是双层嵌套。外层用音频节奏掩护摩尔斯码,内层再把二进制编码成节拍间隔。”
洛诺眼睛一亮:“难怪我直接解密失败!我还以为是编码格式错了!”
“你妈是位古筝老师?”
“嗯。很厉害的那种。”
“你妈弹琴的时候,有没有一首曲子特别讲究轻重缓急?”
洛诺一怔。他母亲是远近闻名古筝大家,每周六下午在家授课,他从小听着《渔舟唱晚》《战台风》长大。而有一首曲子,她总是反复强调力度控制——
“《高山流水》?每一段力度变化都很精确。”
“那就对了。这种节奏规律,最适合藏信息。试试按十六分音符切分,提取时间差。”
洛诺立刻调出专业音频分析软件,导入那段录音,开始逐帧切割波形。他将节拍器同步到4/4拍,设定采样精度为毫秒级,然后编写脚本自动捕获每个音符的起止时间差。三小时后,屏幕上终于浮现出一组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的数字序列。
他颤抖着手把结果发过去。
片刻沉默。
“不错。” 这次“X”回得很快,“用艺术思维破解技术陷阱,挺邪门的路子。不过我喜欢。”
洛诺咧嘴笑了,整个人往后一靠,椅背发出“吱呀”一声抗议。窗外的风拂进来,吹动了挂在U盘上的金属吊饰——一枚小小的“X”形状银片。
他挠挠头,低声说:“其实……我是看我妈弹琴看得多了。她总说,每个音都有它的位置,差一点都不是那个味儿。”
“她说得对。” 对方顿了顿,“音乐和代码,本质上都是秩序的游戏。一个乱了节奏,曲子就垮;一个错了逻辑,系统就崩。”
洛诺点点头,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他感觉,这一刻的对话,不只是技术交流,更像是一种传承。一种无需见面、却已心照不宣的理解。
“下次别只发作业。” “X”突然说,“聊聊你想做什么。”
洛诺怔住。这个问题他从未认真回答过。他曾参加编程比赛,拿过奖,也曾在深夜破解某个学校管理系统只为证明“我能行”,但那些都不算“想做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
“我想……做出没人能拦住的防御系统。就像我妈的古筝,不管别人怎么挑衅,她一坐下,整个教室就安静了。”
文字发送出去的瞬间,他自己都被震了一下。
“所以你是想当‘数字世界的守护者’?”
“也不是那么夸张啦……就是不想让坏人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这一次,“X”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条语音邀请跳了出来。
洛诺吓了一跳,心跳骤然加快。他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受。
机械音响起,经过明显变声处理,低沉平稳,带着金属质感:
“听好了,小子。真正的高手,不是躲在暗处偷东西的人,而是能让光明变得更亮的人。”
那声音不高,却像钟鸣般穿透耳膜,直抵心底。
“你现在的问题不是技术不够,是太想证明自己。放松点,像你妈弹琴那样,先稳住呼吸,再落指。”
洛诺攥紧手,指节泛白。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他拼命写代码、熬夜调试、一次次挑战极限,并非单纯为了突破技术瓶颈,而是想让某个人看见——而这个人的ID叫“X”。
而现在,那个人不仅看见了,还伸出了手。
“我教你几招实战技巧。” “X”继续说,“但你要答应我,不准用来搞破坏。”
洛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右手:“我发誓!”
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又赶紧打字:
“绝对只用于学习和防护!”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X”逐行讲解了三种高级渗透手法的原理。他不讲术语堆砌,而是用生活化的比喻拆解复杂逻辑:DNS隧道像地下邮局,浏览器缓存像记忆碎片,智能灯泡的固件漏洞则像藏在灯罩里的密室钥匙。
尤其是最后一个案例——如何利用智能家居设备建立隐蔽信道,洛诺听得入神,连洛凝完成日常训练起身走动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这些……真的有人用?”
“上周就有个案例,黑客靠空调WiFi控制整栋楼的监控。”
“这也太酷了吧!”
“也太危险。要是落在坏人手里,后果你自己想。”
洛诺收敛了笑容,认真点头:“我懂。”
他知道,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它握在谁手里,决定了它是盾还是矛。
“好。现在考你一道题。” “X”话音一转,“给你24小时,解析一份新的隐藏协议。线索只有一个:它来自一场线上音乐会直播流。”
洛诺深吸一口气:“要是解出来了呢?”
“如果你能在三十天后的洛城青少年黑客联赛上拿奖,” 对方缓缓打出一行字,“我就现身见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洛诺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能落下。
“真的?你不骗人?”
“我从不说假话。”
“那你说,你是谁?”
“你觉得呢?”
他张了张嘴,还想追问,屏幕忽然跳出新消息:
“别忙着猜身份。” “X”写道,“先想想怎么赢比赛。我要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而不是躲在论坛角落发帖。”
洛诺咬住下唇,眼神一点点亮起来,像是黑夜尽头升起的第一缕晨光。
他打开训练平台,新建项目文件夹,输入名字:为X而战。
然后一字一顿地打出来:
“我会拿第一。不只是为了见你,也是为了不辜负您对我的教导与信任。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的人,也会认真回答小朋友的问题。”
屏幕上停顿了几秒。
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
“小朋友?都高一了,不算小了吧。”
“我10岁。”
“……”
“我之所以回你,是因为你写的代码,像一首还没弹完的曲子。未来怎样,不知道,但很有塑造性,很值得期待。”
聊天界面渐渐变暗,最终熄灭。
洛诺没有关机,也没有起身。他盯着那枚挂在U盘上的“X”吊饰,反光正好落在键盘F键上,像一颗微缩的星辰。
他伸手按下F5,刷新训练任务列表。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向教学楼顶端,一片金红洒在书桌边缘,照亮了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算法推导、信号分析模型,还有一页角落里,画着一把古筝的简笔轮廓。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
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他知道,这场考试,不只是为了赢得一场比赛。
而是通往某个未知世界的入口。
而此刻,门,正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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