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当一只忙活了整晚的精怪打着哈欠从厅内走了出来,对着墙根迷迷瞪瞪地刚要解开裤带时,他的眼神余光只从窗外一扫而过,当即便是一个激灵。
铁三公子在郑名急切的一张一合的嘴上盯了好半晌,终于摇了摇浆糊的脑子,慢了半拍地明白了什么。
“哦……这就开始了?动作还挺快。看样子她是真挺着急,那既然这样,就让她去搞好了。横竖花的不是我的钱,她乐意拿银子给别人解闷子,那就让她尽管去,我操个什么闲心呢。”
郑名忙道:“话是这么说,可少爷您忘了老夫人还交代过,咱家那些外债……从前也就算了。可如今两家既然眼看着就要成亲,那也就算是一家人,哪有正经儿的自家人不填补,巴巴拿着那些钱去便宜外人的!而且我还听说了,”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据大管家他们说,这次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致极好,还说要大大的热闹,为此专门吩咐人去拿了钥匙,听说要开深层的地字号宝库呢!”
铁三公子一瞬间清醒了,惊讶:“果真?”
“那还能有假!”大管家一脸正色道。
她今天穿了身天青色的长衫马褂,头发盘成一把辫子缠在头顶,不光看上去干练又英气,连旁人见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对嘛,但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在商场上大杀四方的活阎王大管家,好好的管什么内勤呢,整的跟张飞绣花似的!
再看“张飞”自己也是同样一脸放松,扬声道:“我们夫人说了,她这一辈子一是爱钱,二是爱面子。如今诸位既然肯来捧场,那就是给足了面子,就是咱们山上的娇客,别说是一座宝库,就是十座也出得!”
四周一片哗然,有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故意挤在人群中起哄:“既这么着,那夫人不如真出十座,也算是给咱们开开眼!”
大管家微微一笑:“十座也行,一百座也行,不过是抖抖手指缝的功夫,不过有没有这个本事拿?那可就得看你自己了。”
她意有所指地转过头。
江边,一十八层的高塔层叠交错,像是擎天一样高耸至极,可宽却是极窄,远远望去每一层都是无门无窗,豁然洞开着,顶上一盏红灯高挂,正映照出正中间一方饭桌大小的,勉强只够容纳三人并排挤站的台板。
乍一眼看上去,那仿佛是一只钢针直贯地面,又有两条灯带像是丝线一样一左一右扯下来,连接着两旁的观戏台和舞台。
围观的人不由都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内里。每一层台板上都放着个木盒,长短大小不一,全都用红纱绸布包裹着,顶上插着只黑檀木的花签。大管家随手将第一层的抽出,摊开了,就见上头描银写着一行小字:随喜,自饮一杯。
几个认字的喃喃出声,而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盒子上的红布豁然降下,内里竟然是一把海棠壶,一只犀角杯,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引得人不由精神一震。
“见笑得很。这回喜宴开得仓促,来不及筹办多稀罕的玩意儿,一座小小的玲珑塔,全当是开宴前的消遣。诸位看见了,每一层塔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木盒,可每个盒里放的东西却是大不相同。水酒金银,符咒兵器,举凡这天下的稀珍罕见,诸君想到的,想不到的通通都包含在里面。
“几位别看着塔只有十八层,可每一层上又有三个乾门三个坤门,每一门的入口又分布在整座山内的各个地方。不同的门进去,看见的花签不同,就好比我手上这支,这面的是要求,让我随喜自饮,”
她说着微微一笑,抬手将琥珀色的清酒倾入杯内,而后对着众人一拱手,仰首一饮。
透过半透明的犀角杯,能清楚看到内里的水光从满渐渐变空,随着最后一滴酒滑入喉咙,一旁的木盒同时发出咔的一声清响。
大管家一抹嘴,随手将杯子一抛,掀开了盒盖,霎时间但见彩光飞转,一只黑如漆墨的灵芝骤然显现在眼前。
“……西南衡山之主,?窈君的肉身。虽然只是个髓壳,可含冤待雪枉死者的肉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毒药。”
她将手中花签翻过,另一面同样的字迹赫然写着:赠,?窈君一个。
满座先是一静,紧接着爆发一阵如雷的惊呼。
大管家眼皮也不抬,语气淡淡地道:“一层六道门,十八层便是一百零八道。每道门打开后看到的花签不同,要求不同,完成后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相同。”
有人忙问:“那要是拿到的不是我想要的,那该怎么办?”
大管家微微一笑:“那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我只能说,一道门一次只能进一个人,而当有人进去后,门便会转移到其他位置,同样的一个人也只有一次进门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拿到,能拿到什么,就全看各位的本事了。”
先头说话的人眼珠一转:“那照荣大姐的意思,一道门一次一个,一层有六道门,岂不是说一层里同时能有六个人在?”
大管家点了点头:“自然。依照常理,确实有可能六道门是在同一时间打开,可惜为了赶工,这台子做得是实在窄小,每层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多出来的人要是被挤了下去,那可就是白白浪费了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当然也有另一种办法。若是诸位自觉上头的要求自己做不到,又恰巧当时和自己信得过的朋友一起,也可以让他拿着你的花签代为完成,再将奖励分给你,反正我们这木盒只认签……不认人。”
铁三公子砰的一声一脚踹开大门。
他的脸色涨得乌青,连日的鏖战让他头昏脑胀,布满血丝的眼下更是吊了两只厚厚的猪板油似的眼袋——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郑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他的脸上带着清晰的五指印,不过从前厅走到偏殿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肿成了猪肝色,若是从前薛鸦定会对此暗自称快,可如今他却也不敢吱声,只是眼看着铁三公子大步走上前,一把猛拍在桌子上!
白瓷的茶盏哐当一声打翻了,在礼单上晕开大片的红痕,然而不等他开口,桌后的人便大喝一声:“茹哥儿,还不关上门!去,你亲自带人去左右把守着,把走廊前后都堵死了,一个人都不要放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偷听!”
大门哐当一声发出巨响,连两侧窗帘都猛地拉下,房内骤然一黑。如此架势连铁三公子都不由一愣,勉强压下怒气,咬牙笑道:“弟妹,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玩’?”喜夫人冷笑一声,“我哪有三公子这么好的闲心,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功夫想着高乐!多亏了您这一手好牌,搅了我的局面,咱们如今暂且不说,等回去了我自然会向老太爷好好说说,咱们慢慢讨回这个公道!”
“且慢!”铁三公子忙伸手拦着住她,沉声急道,“弟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为了自己在赌?你可瞧好了,如今那赢家是你请来的客人,输家是你叫来的朋友,若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怎么会出这个头,破戒去……”
“是,戒是破了,”喜夫人冷声打断,“气呢?气可出了没有呢?”
“三公子,不瞒你说,你是个大家子斯文人,我是个泥腿子,血肉里刨食的,论脾气论见识,我都不如你,连那天冲你发了那么大一通火,事后想想我是有些冲动了。且不说咱们是姻亲,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单就昨天这事来说,你要真是为了给我争面子,那就算是输光了,夫人我也绝没有半个‘不’字!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前提也得是真为了‘我’才行。要是有人只图自己毒瘾痛快,拿着我的钱不当钱使唤,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等回头去老太爷那告上一状!”
铁三公子闻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一手竟是下意识按上了刀柄。可喜夫人却是面色丝毫不改,两眼紧盯着他:“三公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既说是帮我出气,那你来之前是在跟哪一桌赌?又知不知道一开始的那癞老五现在人在哪里?”
铁三公子当即一僵,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瞪大眼。
喜夫人冷笑一声:“幸好我让茹哥儿多留了一个心眼,眼看着这厮借口撒尿往外跑就觉出不对,赶紧派人跟上去。阿弥陀佛,亏得他脚程够快,要是再迟一点,不等您这些‘高手’醒过来,他早就带着东西跑没影了!”
铁三公子面上终于忍不住带了些尴尬,大怒:“弟妹,还得多亏了你,这狗□□的老贼,竟敢骗到我头上来了!去,郑名。去把他给我拖出来,今天不打烂了他,不知道我三爷的厉害!”
“说得倒是轻巧!要是真有打死他这么简单,我何苦要着急忙慌的去开什么玲珑塔?”喜夫人摆了摆手,面带疲倦,“这老不死的看着疯疯癫癫,心里可跟明镜似的。他先是故意激怒为少爷,又找上那姓刘的神通做保,打的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
“如今人在他手上,就好比是捏了条蚂蚱一样,想收想放都是一句话的事。杀了一个癞老五不打紧,只怕咱们这边一动手,他那边就会立马撕破契约,拉着为少爷一起魂飞魄散,到那时候你可怎么办?”
铁三公子闻言也皱起眉,想到韦灵菳那副脸蛋身量,他略一犹豫,半晌,咬了咬牙道:“罢了罢了,原是我没这个艳福。铁某生平最恨爱强人所难,横竖这位为公子看着对我也是无意,不如索性就放开了手,由着他去吧。”
他这话说的大义凛然,仿佛又带了些痛心疾首,可任谁都能听出这是要“玉石俱焚”的意思。
喜夫人瞥了他一眼,讥讽一笑:“三公子不愧是杀伐果决,拿得起还真放得下。只可惜你能舍得,我可不敢。三公子以为我请这个为少爷来是为了什么?宝船下后生死难料,是福窝还是贼窝谁也说不清。我与铁家的婚事虽还未成,却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自然得趁着如今还有机会多谋划谋划。
“三公子,事到如今,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铁家之所以答应娶我,不外乎就是为了要那半本刀谱,而之所以要刀谱,不就是因为宝刀已失,怕到了那里实力不济,再难维持地位。就好像这几十年里,你铁家一直派人到处盗墓掘坟,名义上说是为了寻宝,实际上不就是为了想找到如意真君的棺椁?”
一场死尸还魂后,死伤无数,可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被生生断了传承的却只有铁家一门。有传闻说在那之后不久,曾有个樵夫在打柴时,无意中遇见了一个一身血衣的男人。
那人看着年纪颇轻,却是发尾皆白,他背着一柄极长的长枪,一手缠着条暗银长鞭,鞭尾如同蝎尾一样锋利带钩,上绑着一串人头,而另一手却像是攥着什么宝物一样,死死牵着一个黑纱蒙面的高大人影。
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这么缓缓行在山崖边上,顶着漫天大雪眨眼不见了人影。
“这天底下谁都知道,要想和如意真君作对,一要防着他身边那个铁面护卫,二就是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等他把阵法建成了,不然就等着被一茬又一茬的花招耗死。可饶是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照样没办法挡住大阵的‘上年纪’。”
阵法就好比是建造。有人造出木屋,有人造出殿宇,有的能屹立千秋,有的却只要风吹一吹自己就散了。可纵使再好的建筑师,再巧手的工艺,如果没有人按时保养,一样会渐渐成为一堆破烂。
也正因知道这点,铁家才敢如此有恃无恐——一个已经苟延残喘了上千年的阵法,恐怕不用人推自己就会倒塌破裂,而一个刚刚苏醒,没了阵法的阵术师,就好比是脱了壳的王八,谁都能踩上一脚。
铁三公子冷笑道:“也是那老贼运气好,不等我四弟他们赶到,自己先一步醒来跑了,要不是这样……”
“要不是这样,也轮不到我捡这个漏。”喜夫人嘲弄道,“照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他。只可惜了,我这位‘贵人’自从被你们赶出洞后,就一直行踪飘忽不定,让我想找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甚至于到后来眼看着离跟铁老太爷定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想了个备用的主意。”
铁三公子闻言眉头一跳,想起刚才的听到的传言,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既然刀谱没影,就只能从刀的身上下手。有铁家的寒刀珠玉在前,就算是我想用一般的二流货色搪塞,自己都要觉得没脸。可名刀少有,能做出名刀的刀匠更是难得,我思来想去,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能够这个资格。”
铁三公子咬牙道:“……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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