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像是在所有人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连康庭也忍不住有些讪讪的。然而再看那韦大力的眼神,却仿佛有一丝精光闪过。
他紧盯着骆丹阳半晌,沉声问:“你很有把握?”
被他问到的人似乎懒得回答,抬手猛的一震。
断指上秀美尖长的指甲狠狠刮在叉上,发出一声呲的刺耳声响,正如同砥石猛然擦过刀面,黄褐色的铁锈块块落下,显露出寒星般锋利的铁面。双剑亦在这时突然发出震天鸣响,而在声落同时,骆丹阳霍然抬头,手中铁叉瞬间出手了!
白光如同惊雷在满室骤然炸开,众人只觉眼前猛然一亮,剧烈的闪光刺得人忍不住闭眼,于是谁也没发现悍然出手的那人突然一顿,眼前猛地出现一副奇异的画面。
……那是一个血一样的黄昏。
暮钟缭绕,鸦语唉唉。晚课的诵经声悠悠回荡在山林间,伴随着袅袅香火,勾勒出一片虔诚圣洁的景象。
禅寺的后院内,往日连晚风都不敢高声的深处,不见一点灯光的幽暗里,此时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如同剪刀缓缓裂开布帛,一声长一生短,渐急,渐促,女子的笑声里夹杂着男人的粗喘,直到突然一声高亢的惊叫,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女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成天见念经念得倒勤快,也没见菩萨多保用几次,多咱的,你也去给家里做场法事,疏通几路财神,也不妄你在这成天鬼哭狼嚎一场。”
男人长喘了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懒懒响起:“你这娼妇多早晚也信起这劳神子来了。我念两口经文是不打紧,可这庙里香油灯烛哪样不是有数的?何苦多花这冤枉钱,自在家拜拜得了。”
女人冷哼道:“放屁!拜佛还有嫌多的?亏你还是个库头,出家人嘴里说出这种话来,真真是该天打雷劈!你不让做是不是?我还偏要做!”
男人道:“钱哪里来?”
女人腾的一声爬起来,啐道:“你说哪来的钱?热火的□□让你日了,还没提上裤子,腚就先撅起来了!你给不给?不给我□□你个狗日的!”
男人嘻嘻笑道:“□□也不能光□□我一个人,你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份,前儿我还看见你跟方丈在那亲嘴呢,总不能我的老婆外人用了不要钱,自己用反倒要花钱了,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门内砰的一声,随即就是唉哟的痛呼。女人像是把手里的什么东西一扔,骂道:“人家□□你的老婆,你难道就没□□过人家的?你们这一庙他妈的忘八畜牲,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勾当呢!后院东南角那么一个大坑,你敢不敢说里头埋的什么?以为我没长眼,村里人也没长眼吗?”
男人当即一震,喝道:“你胡说什么呢!”
女人不甘示弱:“我说你们蛇鼠一窝!说你跟那典座的嘀嘀咕咕,买什么竹子篾条不干好事!说你们从外边请来的高僧其实是……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夕阳缓缓淌下一地红火,宛如在眼前拉起了一张灰黑大幕,而恍惚间,耳边又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
“阿弥陀佛,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丈,方丈救我!”
“罢了,眼看佛诞将至,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先把人拉去后院,和那些……放一起,等事情忙完一起塞进去。”
“是,方丈,我这就让人——哎哟,你们看,她还在动呢!”
“……明宵?”
“明宵你怎么了……明宵?骆丹阳!”
骤然醒来的意识如同一柄铁锤突然敲在头上,震得人头痛欲裂,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指甲抓挠在棺材上的凄厉声音,更是令人汗毛竖立。感觉到主人心神的瞬间,双剑腾的一声当即出鞘,如同游龙咆哮着笼罩在身侧,虎视眈眈地逼退所有人。
骆丹阳咬着牙,缓缓站起身。
“……后院。”
双剑当的一声掉落在地。姚浩然顾不上其他,忙一把扶住他:“什么?你说什么?”
韦大力心内一动,抬腿向一旁的衣服堆跑去,半晌,他抱着一件白衣跑回来,猛然一抖摊在地上,却是一张炭笔画成的地图。他一手抚着上头错综复杂的线条,仔细观察着,而当眼神滑到一角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是舍利塔。”他喃喃道。
“什么?”
他将地图向前一推,苦笑道:“在进山之前,我朋友去附近村子打听过,几年前山上的佛寺曾以‘祈福’为理由,在后院修建过一座舍利塔,据说为表诚意,里头的一砖一瓦都是僧人自己动手,造得极其精美。”
姚浩然一愣:“可我们这一路并没有看见什么塔。”
“因为有火。”骆丹阳突然开口,哑然说道。
大方丈以祈福为由募捐敛财数千两,又带着僧人凿掘了几个月,终于才赶在佛诞日之前将塔完工。据村人说,那是座琉璃金顶的朱塔,虽然做工难免有些粗糙,可用料却是极其扎实,更有僧侣每砌一砖念一声佛号,不可谓不虔诚。
完工后的第二日,庙内宣布斋戒三天,又大发恩典准许附近的人都来添香供灯……然后,这才有了足够火烧佛寺的灯油。
韦大力点了点头:“大火连着烧了一整夜,火光十几里外都看得清楚,照常理就算不为救人,看见离自己那么近的火光也该有点反应,可那天我们从村南问到村北,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表示,自己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骆丹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们说谎。”
“可为了什么?”韦大力敲了敲地图,“马家村距离香山不过一二里,人口只有不到六十,村上人大多靠务农为生,靠山吃山,过得也算平和。对比十几年前,村子不论是人口还是案件都没有太多变化,就连本地人自己也说,佛寺代替了道观,除了座上塑像变了变,其他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倘若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彼此互不相扰,又没有什么大的过节,何至于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佛门圣地在自家门前大火?又为什么会异口同声地选择隐瞒说谎?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骆丹阳不由皱眉,却在这时突然眼尖地发现地图一角似乎还有几行小字。
“那是什么?”他说着伸手就欲去拿,不想对方却是猛的一缩手,瞬间退到屋子正中的油灯边。
韦大力一手捏着地图悬在灯焰上,轻声说道:“骆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骆丹阳脸色当即一沉,冷冷瞟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带你出去?”
韦大力摇了摇头:“更确切说,我是想让你带我上山。”
日复一日的凿挖不光是耗费了他们的体力,更是令人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绝望的事实:墙洞破开越大,修复速度就越快,单靠他们如今的能力,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而在这时骆丹阳的突然到来,恰似一场及时之雨……只可惜这雨非但没有半分春日细润,反倒是摧枯拉朽,一盆连着一盆,打得人头昏脑胀。
虽然他嘴上说是要留人在这里“看守”洞口,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就是在嫌弃他们碍手碍脚。韦大力合理怀疑,自己此时如果不开口,一旦待会儿墙壁破开,他出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砍树推石头封住出口,免得他们乱跑给他麻烦。
……要说服他,这是唯一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出去,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韦大力想着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白衣,缓缓吐出一口气。
“骆公子武功高强,杀敌不费吹灰是不错,可外面不单单只是一间笼屉,而是整座香山,你不能指望其他四神也像刚才那样,自己排队送上门来。迟则生变,与其自己费心一个个去找,不如带个半吊子阵术师帮手,更何况——”
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人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更何况咱们没什么交情,就算我真不行死在外面,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对吧?”
骆丹阳看着他半晌,终于冷哼一声,撇过头。
夜幕终于彻底沉入深山,鸦雀也仿佛死一般沉寂,林风簌簌卷过树梢,却带不起一丝波涛。
而就在这时!
“碰!”
一声震天巨响猛然撕裂长空,无数寒鸦振翅狂吠,嘶哑叫声瞬间穿过山谷,狂风呼啸着猛振破开,将荷塘冲出飞旋巨浪,更将塘边树木尽数拦腰折断!
巨木轰然倒地,狠砸在水面,如同一条骤然铺开的长路,而腾起的水雾又如大雨倾泻而下,在半山猛然泼出一片雪白雾凇!
雾与天连成一片,而在遮天蔽日的水幕终于缓缓降下的同时,在山都另一侧,临近山脚的丛林中,缓缓走出了几条人影。
走在最前的少年手按双剑,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连绵不绝的高树如同铁幕,深深笼罩在身后,灰黑的枯叶沤出腐烂的腥气,一眼望去仿佛无边无际的沼泽。然而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分明才刚刚踏上巨木桥,正要穿过荷塘而已。
是多心了吗?还是……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随即抬头望去。
暮色中的树丛像是无数蛰伏着的黑影,风中传来阵阵不祥的气息,而在视线的终点处,只见一点朱红的烛光影影绰绰在林间,火光跳跃着,仿佛显出一点舍利塔的尖顶。
韦大力走在他身后,仰头看着天空,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深夜的冷风迎面刮过,带着种刺骨的清寒,却也将连日的浊闷一扫而空!时隔多日重现在头顶的天穹令人心情一畅,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庙上,想到另一个可能也在山里的人时,心又当即沉了下去。
他轻声喊了几声“康少侠”。康庭不由回过头,脸上惊喜的笑意还未散去,却又在看见他神情后,很快回过神,忙向众人打了个手势,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
韦大力当即停下了脚步,站在他身后不远,余下的几人愣了一下也很快反应过来,默契地围上来将他护卫在中间。
康庭和不远处冷着脸的骆丹阳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闭上眼。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而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连风声都变得悄然,康庭的眼皮抖动着,半晌他猛然睁开眼,抬手吹了一声胡哨。
尖锐的鸣响猛然划破天际,在山林间荡起一层又一层的回声。
如同流水撞过树林,留下的道道痕迹,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成型。松涛,风声,落叶……数不清的声音回响交织在耳旁。然而他的神情却从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额前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嘴唇颤抖着,像是难以置信:“这里……这里没有任何活物!”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骆丹阳却是眼神一凛,猛然喊道:“这里有人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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