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碗,用两片荷叶和着草根叠吧叠吧拼成,此厚彼薄,做工惨烈不堪,碗边刻着层层流云万字纹,线条流畅华美,透过叶片甚至能清楚看见月光,而叶脉却是丝毫不断。
臭屎盆子上镶了金边。
韦大力哭笑不得地快步走上去。
而当靠近了又见碗底平阔,只薄薄的一层,里面攒花一样摆着一圈烤蚂蚱,一旁,那熟悉的杏色夹缬罗迎风招展,摇晃间,将底下盖着的东西显露无疑。
那是一只近乎人头那么大的,腐烂的猪蹄。
生的,猪蹄。
几乎是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压逼感狠狠扼住众人的心脏,骆丹阳只觉颈后寒毛一竖,想也不想,长剑已然在手!
“上头写了什么!”他高喝一声。
韦大力飞身上前一把扯下罗锦,正要翻开细看,却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
“吼!!!!!”
野兽的怒吼裹挟着无尽的怨恨,狂风瞬间俯冲直下,将左右树木齐齐斩断!
数不清的山石被狂风抓起,在半空中乒乓碰撞,眨眼碎成片片沙砾刮割在人脸上,不过一会儿空气中便传来隐隐的血腥气。
白面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旁边的树根,呸呸吐了几口,叫道:“老康!老韦!所有人快,快先躲到石头……”
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却又悄然无声,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韦大力闻声下意识回过头,却是悚然一惊,大喝一声“小心!”手中藤鞭直冲黑影而去!
耳听得脑后厉风袭来,白面男当机立断就地一滚,随即便是“锵”的一声。
淡金的短剑如刺紧贴着他的后背直插而入,在一声悍然铮鸣中,将来人死死制在原地。
骆丹阳紧闭双眼,鼻间只闻得一股浓烈腥臭,耳边细听,唯有一片狂风呼号。他不耐一哼,右肩一矮,长剑顺势滑入手中的同时用力一震!
一股巨力随着他的动作猛爆而出,霎时间将四周石土弹飞数丈,气旋灌入风眼狠力一搅,狂风竟是当即消弭,也将来人的真面目尽显在众人眼中!
那是一滩如山一样的肥肉。层层叠叠的脂肪将躯体流淌成锥形,汗渍黏在惨白色的皮肤上,如同糊上了一层黏胶,恶臭的猪骚味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而在肿胀的猪身子上顶着的,却是一个畸形的,扁窄的人头。
像是随手镶嵌上的肉球,又或者是熟透的山芋,人头顶在硕大的身体上左摇右晃,稀疏肮脏的毛发随着它的动作来回拍打着,深陷黏在肥油里,直到剑风猛然刮过,将一头蓬草瞬间掀开,正露出一张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来。
是在庙中水盆里见到的那张脸。
骆丹阳神情当即一凛,眼神飞快地扫过他手中血垢斑斑的剔肉刀,脑海中瞬息千转,当即明白了过来。
“是你,五通神中的屠户。”
众人顿时警钟狂作。
而早在看见那身影的瞬间,韦大力便将肩上布包飞快一抖,铺开在地。
无数的小东西滚散开来,铺在他面前。有石块,有竹片,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藤条木块。他的眼睛飞快从那堆破烂身上扫过,过往无数曾在书中见过,却从未真正上手实验过的无数图案依次在眼前划过。
用哪个?能行吗?
脑海中有一瞬间划过犹豫,可随即他眼神一凝,再出手时,动作已是丝毫没有迟疑。
“骆少侠。”他低喊了一声。
骆丹阳头也不回,可四方动景早已近在耳底,闻声瞬间心下已有推测,可此时也顾不上再多顾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眼一错不错,紧盯着那个身影。
神通被压制,髓气被禁锢,可即便仅靠一双肉眼,也足以感受到来人身上那股浓重的,令人胆寒的血腥气。
骆丹阳自认不是个多心胸宽阔的人,虽然却是有几分故意,然而当日庙内一见就被俘虏的屈辱却还是令他铭记于心,如此凛冽的杀意,他本该全神贯注,可……他的目光忍不住缓缓滑向它的右臂。
猪身裹着一层看不出颜色的布衣,罩着浓黑色的围裙,它的脚下没有穿鞋,握刀的姿态明显有些别扭,而在右臂,原本该是猪蹄的地方,此时却是空荡荡的,只裹着一块血布。
暗红的血液透过麻布渗透出来,血滴垂在腕口,像是一颗精美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着昏暗的华光,一点一点,摇摇欲坠。
“哒——”
那是极轻的一声,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开他的心头。
再也顾不上身后的惊呼,骆丹阳猛踏一步,瞬间逼近!他左手握短剑骤然一格,右手一旋长剑在握,剑柄“当”的一声猛敲在屠刀背侧!
血红的砍刀发出刺耳震响,像是猝不及防,连带着猪妖也是一个趔趄,骆丹阳瞅准时机矮身再次贴近,深紫色的长剑反手瞬间上挑!
刹那间寒光一闪,血布从中间瞬间爆裂!在猪怪的惨号声中,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迸溅裂开,大股大股的鲜血和黄稠的油脂顺着断骨喷涌而出。
一道道伤痕纵横交错,如同泼墨画卷,整齐利索的切口如同玉盘,盛起一汪盛宴!
骆丹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的目光仔细沿着那伤口划过,一道一道,分明未曾目及,却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彼时彼日,恰如此时此日,是同样的凄风惨月,同样的扬沙翻腾。
手握长枪的男人身高七尺,单脚踏在石头上,一字一语漫不经心,一行一止却是尽显杀意。他的脸上一定带着笑,可每一次出招却都是又快又狠。一枪既出,必带鲜血,先挑手肘膝盖,再取腰腹颈心,枪风旋飞,如同钩镰,斩劈过草木,在石上留下深深刻痕。
他是直到最后才断了它的手的。
可……为什么?
骆丹阳略一思索,来不及细想,杀机早已是逼近面前。
猪怪狂吼着将砍刀一把猛挥,罡风爆冲而过,瞬间在地面裂开道道深壑!它高叫一声,一身横肉在狂风中上下翻飞,背后烂泥随之块块抖落,一把钢鞭似的猪尾“碰”到一声砸在地面,随即扭动着炸散开来,竟是一团蟒蛇一样的蛔虫!
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白面男更是张口欲呕,下意识停了一下脚步。
他咯噔一下,心内已知不妙,果然下一秒,那“猪尾”像是长了眼一样瞬间竖起,猛向他腰腹咬来!
躲不掉了!
他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白,咬着牙正要举弩,而就在这时,韦大力突然高喝一声,一脚踏上石顶,他借力纵身一跃,人如同离弦之箭飞跃而下,鞭也像弯钩一把卷住白面男的腰身,直接将人拉了过来。
“老韦!”
白面男大吼一声,下意识伸手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拖回的同时,却是惯性之下反而更如箭一般,向着那猪怪直飞过去!
那是格外漫长的一瞬间,又仿佛只是一眨眼。
韦大力清楚地看到那猪怪抬起“脸”,冲着自己举起砍刀。一股浓烈的“肉”气的扑面而来,甚至连它蹄上的污泥都清晰可见,而就在它将刀砍下的刹那,韦大力骤然一抬头,毫不借力,劲腰在半空中猛然一扭,同时将手中东西一把撒出!
赶路中途捡到的木条被削出根根倒刺,锋利的尖头相对成菱形,又用藤条错位捆绑成直线。撤手的同时,食指无名指夹着藤条一端,借着飞出的力道瞬间拉开,数十根木条当即炸起,旋转着直插入猪怪面门!
猪怪嚎叫一声,似乎是下意识想要躲闪,韦大力却是趁机飞起一脚正踩在它头顶,手上藤条用力一抽,直接将它定在原地!
也恰在这时,骆丹阳飞身已至,举剑抬手就是三叠同出!
眼看猪怪已被压制,几人心情当即一振。须家姐妹对视一眼,同时提矛飞身冲来。
妹妹须昉一个错步踩在姐姐的肩上,借力一跃,直跳在猪怪脖颈,手上长矛一勾一勒,骤然用力,死死钳住它的动脉。
须和紧随其后,双手抱住一旁大树,高喝一声,瞬间将整树连根拔起!旋手一转,宛如棍棒呼呼挥动,瞄准它的眼珠、喉咙、太阳穴用力打过去。
肉球在几人动作下东倒西歪,似乎马上就要被劈下,然而就在这时它突然长啸一声,一身肥肉猛地一鼓,竟是如同沼泽,直接将须昉双腿连同树木一起,死死卡进身体里。
“啊!!!!!”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慢了半拍才传来的剧痛让须昉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舟儿!”
须和急拽了两下木头才想起来松手,竟是扯着树枝,想直接爬上去。
康庭见势不对,提着长矛跑过来,却是无从下手,只能胡乱狠扎了几下。可肥腻的白肉不只是湿还是汗,比鱼还要滑腻,根本无从下手。
他心下大急,也顾不上自己身在战场中间,抬手又是一声胡哨。
刺耳的锐鸣瞬间划破天际,却感应不到一丝神通髓气的波纹,就在他绝望睁眼的下一秒,那猪怪却是猛然一顿,直挺挺僵硬在那里。
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
康庭茫然了半晌,突然也反应过来:是了,既然猪怪也有一半是动物,既然是动物,那就受自己驱使!虽然还不能完全起作用,但——
“有效果了!须修友!再坚持一会儿!”
须昉也不知听没听见,颤动了一下。
其他人也当即回过神,须和不管其他,手脚并用飞快爬上猪怪肩头,连拽带刨。
康庭冷汗涔涔,口中不住高喊:“停下!别动!立!止!”
猪怪依旧一动不动,然而康庭却越来越不安,仿佛有阵阵无声的咆哮回荡在脑海中,他的双手颤抖着,像是在同什么奋力拉锯着,却依旧阻挡不住渐渐失控的感觉。
提着砍刀的猪蹄轻轻动了一下。
须和几乎是立即感受到了脚下的颤抖,她咬着牙,手下动作更快,口中不断呼唤着:“舟儿,舟儿……”
须昉仰躺在她的臂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康庭脸涨得通红:“须修友!”
须和额上滚下大颗大颗汗珠,动作逐渐变得慌乱。
“不行,不行……”她嘴唇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大喊,“卡住了!”
话音落下瞬间,脚下骤然一抖,须和只觉面上一疼,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崩断的藤条抽在脸上。
“须修友!快下来!”康庭大吼着,“定,定,定!快停啊!”
韦大力被拖拽着瞬间向前滑行了数尺,感受到藤条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耳听到康庭的叫喊,他当机立断一把甩开藤条,飞扑上前。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趴下!”
青涩的男声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果决,几人想也不想,当即扑倒在地。
漫天的藤条不会断飞舞,卷带起无数的沙砾扬尘,康庭倒下的瞬间,也正露出他身后那个修长稚嫩的身影。
骆丹阳持剑闭目,轻嗯一声,众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四周已翻起一层泠泠水雾,他猛然一抬眼,双剑同时迸发出耀眼的紫光,剑风瞬间急冲飞出,裹着冰棱对着野猪精的眉心直直扎下!
尖利的寒冰如同刀斧,所到之处万物摧折,肥肉如泥一样眨眼被破开,猪怪胸前顿时翻开血红烂肉,鲜血瀑布般瞬间喷涌,撒开一片血雾!
须和趁机将人一把拔出,翻身跃下的同时,白面男也持弩“当当当”,三箭向着猪怪直射而去。
两支弩箭直刺入面门,而在第三箭眼看要刺入脖颈时,那猪怪却是猛一抬头,整个脖子直接翻折下去!
人头紧贴着猪身的脊背,像是突然驼起的背,肉球蠕动着缓缓裂开,像是挣扎着要生出口鼻,可下一秒,蛔虫却是顺着口鼻飞快钻了进去。
猪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它拼命摇晃着,似乎想要把那东西甩出去,新生的眼神中闪过人一样的惊恐。
韦大力隐约觉出些怪异,大喊:“当心!它要逃——”
然而话音未落,那猪怪已是猛然一跃撞开巨树,向着一旁树林跌跌撞撞地跑去。
骆丹阳几乎是想也不想,提剑就追。韦大力扶着白面男刚站起身,见状眼皮一跳,只得说了句“你们先疗伤”,便飞快捡起地上藤鞭,紧随着跟了上去。
无数的蛔虫纠缠着仿佛蟒蛇,不断向里蹿行。猪怪似乎痛极,拼命挣扎着,手中砍刀胡乱挥舞,将所到之处草木尽数折断。
根本不需要什么费力探查,二人紧随其后,沿着断树和蜿蜒的血迹一路向前,骆丹阳神情肃穆,眼神更是冰冷,他的目光紧盯着前方不远,垂眸沉吟了片刻,一开口却是——
“刚才说到你朋友喜欢枪,有什么缘故?”
韦大力脚下一滑,当即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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