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曲折蜿蜒,而越是往里,越是向下倾斜,像是一柄斜刺的锄头,将道路凿地越来越宽,而穹顶距离头顶也越来越远。
可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压在内心的逼仄感。
白面男一手紧攥着韦大力的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最后。他的视力远不如那两人,只能凭借着时不时突然闪过的一双双绿眼,勉强打量着四周。
尖利的石块上挂满粪便,缝隙间更有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随意散落着。
难怪外面没见到任何活物,原来都躲在这里!
白面男看着那一路肉屑,忍不住头皮阵阵发麻,忙喊道:“唉唉,骆修友,骆修友!”
“前头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还往里走啊?我看这地方鬼气森森的,总觉得不太对劲,你确定小须修友她们真的在这里头?”
骆丹阳头也不回,像是没听见。
白面男撇了撇嘴,转头又推了推韦大力:“喂,他不急我能理解,毕竟老康都跑出去了,但是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想找你那朋友了?”
韦大力被他一撞方才回过神,不动声色地一笑:“怎么?你怕了?”
“去去去,好歹咱们在一个屋里也待了那么长时间,小爷就算是个傻的,也能看出一点你的小心思。刚才骆修友一说要进来,你虽然嘴上没反对,可眉毛都挤得快能夹苍蝇了!”
白面男叹了口气:“虽然我跟须家没什么交情,不过小须修友的个性爽快,对我的脾气,要是能救我当然也乐意,只是……”
他瞥了一眼尖石上隐约可见的肉屑,轻轻摇了摇头。
“我亲手帮忙包扎的伤口,从这儿到这儿全烂完了,比饺子馅还碎,伤口出血太多,就算是平稳放着不动,估计也撑不到三个时辰。与其白费时间去追,倒不如尽快上山,趁着我们刚才解决两只邪神,一鼓作气——”
“半个。”
“……啊?”
韦大力苦笑:“依照唐律令,论功行赏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第一次杀老翁时咱们都不在场,算是挂零,到猪妖时虽然动手了,可最主要原因还是骆少侠那一剑,更别说这一路上他又是警戒又是探路,承担了大部分责任……要是恬不知耻昧着良心,或许能说是一个上阵下获的三等功,可要是按严格,咱们顶多就算是个添头,人家才是主力。”
而众所周知,没有力量就没有人权。除非他们有能力另立炉灶,否则别说骆丹阳是要进洞,就是要挖洞,两个人也只能听命。
白面男长叹一声,正欲再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前方的两个人却是猛地一僵,同时停下了脚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耳边又重新响起了那股振翅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监视着一样,令人忍不住下意识屏住呼吸。
韦大力眉头紧皱,抬眼望去。就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原本蜿蜒崎岖的小道突然被拦腰斩断,陡然降下的坡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墙上幽幽萤石隐约闪出微弱的光芒,钟乳石上的水珠点点落下,发出哒的一声,如同一滴鲜血正打在坑底,反光中照见一地惨白,密密麻麻的全是森森白骨!
同样是新旧不一,同样是男女老幼都有,可在这片坑里的衣衫鞋履却是随意散落在四处,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任由野兽撕扯得面目全非。
白面男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只见在他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正卧着一具尸体,高度**的肉身散发着浓烈的臭气,半张脸和肚皮被不知什么动物啃咬地血肉模糊,内脏肠子脱出来流了一地。
骆丹阳一眼扫见那人手臂上绣的“祝”字,一脸嫌弃地道:“别嚎了,那是个凡人。”
白面男惊魂未定地又瞟了一眼,脸上讪讪的,只得嘴硬道:“这都是两个胳膊两条腿的,谁能分辨得出来,要怪只能怪那些凡人,长得也忒没特色了……”
他的话音未落,韦大力突然嘘了一声,白面男下意识闭上嘴,而也就在下一秒,坑内传来哐的一声震天巨响!
一股强烈的震动从坑底猛然炸开,四周尖石铿锵作响,地动山摇间,但见满地白骨像是被狂风掀开一样猛然飞甩出去,狠狠砸在墙壁上摔得粉碎!
而在白骨的正中央,有一个细长的身影正在疯狂扭动着。
那是一只巨大的,宛如螳螂一样东西。尖细到畸形的身杆上覆着一层铁青色的硬壳,两侧密密麻麻伸出的手却比身体还要粗长。它紧紧趴在地上,鼓胀的青紫色腹部隐约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被它压在身下的东西发出惨烈的哀嚎,指甲刮挠骨头的挣扎声更是刺耳尖利。它挣扎着,然后突然,一条人腰那么粗的长鞭从旁边猛甩了出去,狠狠打在细腰上!
“螳螂”当即惨呼一声,下意识就想往上一窜,可那长鞭却是瞅准时机,猛然缠上了它的脖子!
肉色的“长鞭”像是活的一样轻轻跳动着,而几乎就在扼上那脖颈的下一秒,原本拧紧的一团却瞬间炸开来!
成千上万的蛔虫。构成的大网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蔓延开来,一张张带着尖牙的小嘴不断低下恶臭的粘液,随即对这螳螂头部的方向直冲过去,张口狠狠撕咬!
虫鞭带起的狂风猛然刺出,将那头黏痰一样的贴在头上的脏乱长发裹带飞起,正露出底下本应该是头的位置……却是一只满是鳞甲的手!
枯黄的手臂如电,从发下猛然窜出,一把攥住虫群,而在这时两旁的手臂也瞬间炸开!黑青色的指甲锋利带钩,如同森冷的毒蛇,而一张张摊开的掌心蠕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露出熟悉的人脸来。
银铃般的笑声缓缓响起。
骆丹阳浑身一震,心内更是如狂涛翻涌——他听过这个声音,这是在笼屉的回忆里的,那个少妇的声音!
咀嚼的声音伴着凄惨的嚎哭响彻坑底,而当一切终于重新回归宁静后,但见那螳螂缓缓站起身,然后拖着身下的东西缓缓向着另一侧的长廊走去。
扯断的蛔虫像是麻绳一样被随手丢在原地,而随着虫子的掉落,原本被包裹在其中的人头猪也终于重新展露出来。原本肥硕的猪身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只剩下薄薄一层皮,人脖子上一个拳头大的空洞张开着,露出血淋淋的黑肉,一节气管翻露在外面,弹跳中震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代替了鼻子的圆孔翕张着喷出热气,代替了眼睛的长缝流下两行血痕,无数双,长手覆盖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将它的挣扎死死捂住,然而即便如此,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依然能看出隐约的哀求。
它在恐惧着什么。
眼看着那条人影渐渐要消失在长廊里,骆丹阳只一思索,便低声叫了句“走”,随即纵身一跃,轻轻跳下深坑。
布靴踩在碎骨上发出咔的一声清响,分明是极轻的一生,可在山洞的加成下却仿佛震耳欲聋。
眼神的余光看到长廊外的东西好像顿了一下,他立刻伸手示意上面二人别动,自己却是反手将身上的长袍一解一脱,他伸手沿着袖口轻轻一搓,一条小指宽的银丝带便从袖内露了出来。
骆丹阳两眼紧盯着长廊,手下却是飞快一抽,不过眨眼间整条长袍便被抽成了一根长带,他将丝带的一角系在短剑的剑柄上,顺着岩石的缝隙,无声地用力□□进山壁里,另一头却是系在长剑的顶端。
荧光的映照下,那细长的身影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侧耳倾听,可过了许久,四周始终一片静寂,它于是又拽了拽身后的人头猪,起身,一摇一晃地彻底转过长廊,不见了踪影。
而就在那身影消失的刹那,骆丹阳猛地向上一挥手!耳听得上方一阵风声袭来,他头也不回,手上长剑用力向前一抛,同时自己向身后岩壁一蹬,纵身跃起的瞬间,一手握住丝带,一手扯住来人的肩膀,借力瞬间飞过长坑!
几乎就在飞起瞬间骆丹阳就感到了不对。手上传来的重量远比预期要轻,他眉头一挑,长腰在半空中用力一扭,手下更是猛地一晃,借着不断施加的阻力,二人终于在又飞过深坑一大段距离后,才擦着墙壁堪堪落了下来。
他一把推开紧贴在身后的白面男,一脸不悦地回过头,看着另一边刚刚跳下来的韦大力。
“不是说了让你们两个一起下来吗?又在磨蹭什么!”
白面男闻言踉跄了一下,欲哭无泪:“我说骆修友,咱们得凭良心说话,你刚刚可就挥了一下手,哪里有‘说’什么了?!”
骆丹阳板着一张死鱼脸,冷冷的,对着他伸出两个手指:“我刚才已经做了,这个手势。”
“……”白面男看着他竖起的,宛如比了个兔耳朵一样的姿势,默然。
在心里默默地对着眼前的人盖上了一个究极蠢货”的烙印,骆丹阳又不耐地转过头:“还有你……”
他猛然顿住了。
只见在无数的尸山骨海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飞快向这边走来。
韦大力一手提着长矛,背上背着弩箭,结实挺拔的身体踏在糟朽的枯骨上,分明是一碰就碎的脆弱,可在他脚下却仿佛磐石一样,丝毫没有一点裂痕。
“骆少侠?”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眼神,那人迟疑了一下,语气有些困惑。骆丹阳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像是猫一样,总是先前脚掌先着地,而后另一只脚精准地踏在前脚的足印上。
看似漫不经心,可动作却是飞快,几乎是眨眼就到了身边,而也正在这时,骆丹阳才发现他的眼中露出一股浓浓不安。
韦大力快步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觉得这地方不对!无论什么动物都有领地意识,就算聚集也只会是三三两两,而且主要是和自己的同族在一起,可你看这里,有蝙蝠,有老鼠,有甲虫,还有蛇!没有动物会像这样联合捕猎,更何况是天敌,这太奇怪了!”
“啊?什么蝙蝠?我怎么没看见?”
白面男迷茫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直到韦大力偏了偏头,他才顺着他的示意的方向望去。
层层叠叠的白骨堆砌成一座庞大的高山,又在萤石的映照下,成了一片诡异的昏暗。而在刚才的打斗中始终一片沉寂,宛如死地的乱葬坑,此时却是隐约传来几声悉悉索索的碎响。
森白的骷髅微微跳动着,关节摩擦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弹响。
是诈尸?
白面男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就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只见骨头抖动了一下,随即顺着腐烂的人耳缓缓爬出了几只手臂长的潮虫。
铁黑色的蝙蝠无声地从顶上飞下,飞快地落在腐肉上,和几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老鼠一起疯狂啃食着。
长蛇,蚱蜢,飞蛾……还有龟。无数隐藏在缝隙中的动物渐渐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扎挤进仅剩的血肉里,大口大口啃食着。
那是种如同末世一样的恐怖场景,常年的不见天日在它们眼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无数代的杂交杂食让身躯都变得不符合常理的畸形。
分明应该是温驯的食草动物,却有着比野狗还大的身躯,甚至连嘴里都长出了细小的尖牙。白面男看着那一群头也不抬的动物,在它们眼中,看到了对血肉渴望的红光。
早在看见那情景的瞬间,骆丹阳心中便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未见过的错乱场景令他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拔出短剑。
韦大力却在这时突然拦住了他。
他的神情同样凝重,按在自己臂上的手明显带着紧绷。
“别看。”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然而自己却是死死盯着那缓缓围过来的鼠群。灿金色的双眼在黑暗中仿佛烛火一样闪着光芒,他的嘴唇不动,可口中隐约传来几声磨牙似的声响。
原本红着双眼一步步缓缓逼近的老鼠突然躁动了一下,动作似乎有些迟疑,然而很快,又像是抵挡不住新鲜血肉的吸引,竟是重新围了上来。
韦大力眉头一跳,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扯过旁边的白面男,低吼了一声“快跑!”随即手中长矛猛然一挥,躲开直扑上来的尖牙,飞快地向长廊外奔去!
刺耳的尖叫如同一声号角,瞬间响彻深坑内。
尖爪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如同抓挠在心上,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紧紧逼在身后。身后只觉一阵罡风骤然刮过,韦大力想也不想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飞而来的蝙蝠。
白面男此时也终于回过神,反手取弩在手,当当当就是三箭!木箭瞬间贯穿蝙蝠的喉咙,连哀嚎都没有就被打落在地。落在地上的蝙蝠甚至来不及挣扎,眨眼便被一拥而至的鼠群猛扑上来,撕咬啃食殆尽。
韦大力灵机一动,大吼一声:“杀前面的几只!”
他的话音未落,骆丹阳已是双剑同时出手,短剑抵住猛扑上来的蛇牙,长剑反手一刺一拉,瞬间将整条腰粗的巨蟒劈成两半!
他猛一抖剑,只听咚的一声,蛇身像是一条拦路石一样横截在身后,正将整条长廊堵了个严严实实。猛泼在地上的蛇血瞬间点燃了一双双红眼,鼠群竟是不管不顾,尖叫着围扑上去,就是活生生将整条蛇吞吃了下去!
来不及再多细想,几个人趁势埋头猛冲,而就在几个转弯之后,眼前骤然亮起一点昏黄的光亮。
“断路!”韦大力又大喊一声。
骆丹阳想也不想,双剑一合,猛地一转,紫金剑光在身后霎时画出一个大圆,时向后猛然一扑。但见巨石猛然落下,轰的一声砸在地上,竟是将后路彻底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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