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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场漫长的盛大迁徙

暮春的山风依旧带着丝丝凉寒。大水后的泥土依旧还有些松软,可绿草早已经悄悄萌出了新芽。在大人的催促下,小二毛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裹上厚外套,跟在提着煤油灯的昆祢身后。

月亮不知从何时起隐匿了,唯有漫天星斗点照在大地。四周死一样的静寂,野兽,鸟鸣……甚至连虫子爬过的悉索声都湮灭了,只有脚步和灯芯爆开的哔啵轻响。

张道德攥着韦灵菳的衣摆,沉默地往前。

这条路这半个月他不知走了多少次,两侧的奇形怪状山石,结满果子高树,甚至连遍布泥巴的小沟,往常都能令他觉得有趣。可今天他却只是低着头,拐杖点在地面“哆哆”声回响在他身前不远,像是敲在他心上似的,带来的却不再是安心,而是若有似无的后怕。

韦灵菳啧了一声,一把把他揪到前面:“站那么远干嘛?灯都照不到了,想摸黑走啊?”

张道德无语地看着他。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解风情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以至于有时候你甚至会怀疑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单纯的情商低?

昆祢也不赞同地道:“你别欺负他。”

韦灵菳嗤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我才没有那么无聊……只不过是没有你们两个那么‘宠爱’他罢了。”

往前穿过一片黄杨林,隐约能看到一座不高的石雕佛像,前头洒落着几样啃了一半的瓜果。许是见识到了上次发大水的厉害,村里人终于惊觉:原来这万世不毁的“宝山”竟然不是完全安稳的!在不安,以及某种临时抱佛脚的驱使下,各处的五姑娘庙破天荒地香火缭绕,直到堤坝修好,这股风潮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阿琴却在这时脚下一转,偏离原本的山道,一路向着悬崖的方向走去。也就在这时,有一阵奇怪声音突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那是什么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穿林过叶,带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张道德侧耳听了许久,终于悚然反应过来──

那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哭声。

啜泣,悲鸣,嚎叫,嘶吼……人声和动物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场盛大的炼狱哀歌,生死熔炉。

地身天盖,风作薪柴。

就在其他人也忍不住屏息驻足的时候,韦灵菳却突然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他低头瞪着手里的油灯。只见那豆大的灯火在夜色中仿佛蛇一样扭动盘旋,爆鸣声伴着尖锐的啸叫,焰苗也随之不断翻腾扭转,而后伴随着一声几不可查的——

噗!

飞快熄灭了。

一片死一样静寂的沉默后,昆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下次,不要过来了。”他温和而又坚定地补刀道。

大姑娘之心如匪石,任你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年,仇恨始终崭新,不可转也。

任由他再怎么不满的臭着脸,昆祢还是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拔出灯,带着其他三人扬长而去。

而在前方不远,本地人俗称作“望天角”的悬崖就赫然立在眼前了。那是座细长到近乎尖利的长石,宛如一柄长枪直刺入山谷。两侧山壁陡峭高耸,不见花草,不见怪石,只有两株极高的,不知多少年岁的香樟树。

树枝如盖一般遮天蔽日着,树根则是张牙舞爪地向外攫取,不断延伸,而在一天一地间,又有树干冷硬地耸立着,裹挟着无数冷硬的荆棘,从树底一路盘绕到树腰,仿佛一扇严丝合缝的天门,将山内和山外截断成了两个互不相望的世界。

哭声到了这里终于到了顶峰,一阵接连一阵,已经近乎于惨叫,刺耳到令人心惊。

张道德忍不住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从眼睛,从鼻腔里,从毛孔里不停地钻顶进去,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手在绞缠抠挖,让他下意识发出干呕,而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叫出声时,一股奇妙的清香顺着喉咙猛地滑了下去。

像是吞下了一团烧着的火,滚烫的,带着令人恐惧的灼热。可又像是含了一块冰,让人不由打了个冷颤后,这才惊觉自己连眉毛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好像无比清明,而后他突然听到了——

哪有什么惨叫嘶吼,那分明是一曲轻柔,又悠长的牧笛短歌。

他不觉抬起头,小二毛也咯咯笑着,应和着唱出了声:

一百二片青枫叶,一百二枫香树一枝丫,

寨子百四五人家,为何见妹最牵挂?

……

在声声走调的山歌里,昆祢若无其事地揩了揩手上的口水,将药盒缓缓收回袖子。

阿琴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地操作,简直哭笑不得:“本来就是给他俩做的药,怎么被你这么一搞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昆祢淡定地扭过头:“只要结果合意,过程怎样不用拘泥。他受了惊吓,你现在给他,他也不敢吃,不如这样也好。”

“放屁!我看你就是懒得解释,”阿琴翻了个白眼,“你呀,和老韦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是好的,嘴上偏不说,手上还净干学挺缺德动作,真是……”

她叹了口气,忽地一笑,“可千万别改啊。”

“小祢哥,之前我一直没说。其实这药早几天我就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给。这两个孩子跟你们不一样,不是个有福气的长相,脑子也不算聪明,可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应该也能差不多安稳地过上一辈子。而这个药……

“这个药没什么难的。只是为了能给你的找解药留够时间,我在里头堆了不少有营养的好东西,虽然不能有什么神奇的效果,可也足够让他们‘看见’一段时间了。

“可这样真的好吗?

“记得从前还在山里的时候,偶尔四姑娘心情好了会给我们讲故事。有一回她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一本老书,讲的是古代一个大将军。里头的那些什么征战权谋,勾心斗角,我一个也没听进去,只清楚地记得后来有一回打了胜仗,将军带着军队进城,百姓就站在旁边站着围观。”

金戈闪闪,铁马嘶嘶,旌旗招展中,但见甲衣辉煌,将军面容英武,昂首走在最前。街边人头攒动,小声念叨着他的功绩,却有一个卖点心的小摊立在巷口,店家岔脚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拉长了腔喊:“冻酥花糕诶——”

那一□□灵活现的调子简直成了梦魇,以至于很多年后她突然惊醒,还会口水滴答地想:那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一件东西倘若你从未得知它的存在,那这一生你都不会为错失它而感到可惜。只有当它的身影第一次印在了你的眼睛中,第一次钻进了你的耳朵里,它才会印刻在脑子中,成为之后的无数次思想,和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养料。

多可惜啊。

这世上明明有另一种生活就近在眼前,可你却无从得见,只能不断在梦里,在口舌里,描述着那句“忽闻海上有仙山”。

可又多残忍啊。

阿琴不由回头,看着昆祢将煤油灯抛在荆棘丛上,霎时暴涨起的火焰宛如一条长龙,猛然扼住了荆棘,在上面无情地啃食出一个冲天的巨大空洞。

狂风呼啸着喷涌而出,而那牧笛的曲调也在同时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只见在悬崖的另一侧,无数星彩夺月,映照得漫天群辉,而更又有远处蓝山隐约,云海翻腾。

连山如过舟,风桨划江波。

耳边传来张道德的惊呼,小二毛笑着跳起来。

……多可惜,多残忍啊。

你明明曾亲眼见过这副美景,可是惊鸿一面,很快就再也不见。

昆祢也不由抬头,看着那两个兴奋的孩子,低声问:“那,为什么又改变了想法?”

阿琴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改变了想法。而是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我自己早就做过一样的事情了。”

靠着不熟练的手脚辛苦搬扛挣来的五块钱,她一毛也不没干乱花,而是在有一天早上,坐在邻家大哥的驴车上进了县城,转车,转驴,再转车,最终坐在那家精致到鸦雀无声的茶楼里,珍惜地,小口小口地,尝到了那块花糕的滋味。

“小祢哥,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老韦过去到底是什么人,可有些道理却是相通的——当你聪明厉害到一定程度,就不需要再看别人的脸色,可以快活潇洒,肆无忌惮地过活,因为连老天也会忍不住让路。可这也并不代表小笨蛋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人总要自由地选择一条错路,纵使结局不美,可至少这过程确实是个甜果。”

笛声越来越近,像是很快就要逼到眼前。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轻响,那只黑底的小花猪缓缓踏过草丛,走了过来。

它比之前刚来的时候瘦了不少。两侧肋骨高高耸起,细长的小腿儿勉强支撑着身子,步履蹒跚,可眼神依旧那么嚣张,冷冷地扫过昆祢三人,直到看向阿琴时才猛然迸发出希翼的光芒,又随即在她苦笑的摇头里,渐渐黯淡了下去。

阿琴艰难地蹲下身抱住它的头,语气有些心酸:“好啦四姑娘,别伤心。还记得我刚说要下山的时候,你说的话吗?你说交情是要看距离的,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朋友,才算是活着的朋友,离得远的人就好像是上了墙的画像,永远只会停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样子。不过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反过来想。”

她像是从前还在她怀里一样,轻轻撒着娇,“我只是你一个距离太远,上了墙的朋友,只要咱们从此以后不再见面,那你心里,我就跟今天一样,一直一直活在那里。”

笛声终于靠近了,悠扬的乐曲夹带着扑翼的震声,蓝山外有一条黑压压的云影,正随着声音缓缓飞来。

四姑娘于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纵身一跃,头也不回地飞进了火海里。

火光猛然窜起数丈,焰火里唯见一条漆黑的影摇曳着,仿佛不灭的灯芯,卷腾的黑烟冲天而起,弥漫着铺散开来,遮盖住了大半个天际。

突然!一艘金色的大船从中直破开烟雾,缓缓行驶而来。船中高耸着辉煌的鳌山,花灯灼灼映着歌舞留连,长帆猎猎,而在杆下一株巨大的桃树正摇摇屹立着。雪白的花树在星下投散开点点微茫,叶片叮铃响动着,照出玉石的华光。

阿琴轻声问:“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张道德大喊着,眼神里满是痴迷。

金船的灯火已经将半天红遍,火光中像是数不清的身影若隐若现着,他们高歌,举杯,豪饮。

唱啊,喝啊。

喝啊,唱啊。

走吗?

走吧,走吧。

阿琴于忽地一笑,突然有点知道为什么韦灵菳非要带上他们了。

大姑娘的个性是绝不许其他人做先锋,因此也是最先走的一个。在之后是二姑娘,四姑娘……等到再过一阵子五姑娘也走了,这座山就算是彻底的空了。

再也不会有这样四时不败,百岁不凋的花,压满枝头的果,春至应声而开的报春花,冬至洋洋洒洒的飘雪。或许一开始村里的人会觉得诧异不安,可是等再过几十年,等这一代的人故去了,一切都新事物就又会称为了司空见惯。就好像是现在的五姑娘山,谁还会记得就在百年前,这里也只是一座普通的,无名的大山而已呢?

史书神话里的故事一天天远去了。

从前他们听着四姑娘讲亘古洪荒,讲女娲补天,共工撞柱。这世上真有吸气为冬的烛龙,昆山玉碎的凤凰吗?仙人又是否真的曾在此嬉笑往来,列如麻?

过往的历史渐渐称为了传说,而如今他们也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了。

阿琴摸着张道德的头,轻声道:“去看看吧。看看这山,这云,然后把我,还有我们都记在心里,从此以后啊……”

从此以后想要再见,就只能在故事里了。

她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

那里数不清的凄厉哀嚎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片血红的鬼哭尸海。黑云翻滚里,无数的焦骨层层堆叠拼起船身,皮囊翻涌着缝合成风帆,鲜血是润滑,肉油做燃料。他们舍弃了生就的肉身,后世积累的财富,甚至将自己作为底座灼烧殆尽,只留下最轻便的一缕精神重新出发——

去迎接一场盛大的,漫长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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