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快深了，姬云屋子里炭火正旺。
她披着灰狐裘，头发散落在肩头，单手捏着取下的锦花，打了个哈欠，对着愁眉不展的小迟幽幽道：“大半夜不跟夫子抵足而眠，来我跟前晃来晃去，有什么意思？”
“你全然不在意吗？”小迟眉心更皱，“你可是差点就要去和亲了！要不是姐姐和轩辕从中周旋，你恐怕新年后就要嫁出去了！”
姬云眨眨眼，单手支住下巴，嘟嘟囔囔道：“那我能怎么办？除了我姐姐，王室里的女子不都嫁给诸侯了吗？迟早的事情。而且姐姐让我嫁的，是柳国的人，那里算是我的故乡。”
“可是你，”两只眼珠子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婢子们都出去了，她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周王室的人，而且年纪都对不上。”
锦花瞬间被姬云捏作一团，她眼神一定，目光犀利地看向小迟，一瞬间，小迟仿佛看见了姬叶，浑身发麻。
半晌，姬云松开那一团锦花，只听她半是揶揄的语气，道：“夫子什么时候说话能防着点你呢，总去偷听一些有的没的。”
说着，她低下头，用手指去整理那朵锦花，将花瓣从里往外细细揉顺了一遍，手指甲在花蕊上碾了又碾。
“这不是事实吗？”
小迟看着她分明稚嫩的面庞，眼底闪烁着泪光，心中怜悯，姬云还是个小妹妹，都还没有及笄，却要嫁给一个不知年岁、不知相貌、不知品性的男人，还那样远。
心底越发沉重了，她坐到姬云对面，道：“你要是嫁去了那里，那后半生，你和我、我姐姐，还有王上跟轩辕，可能都不复相见了。你明白吗？”
气氛瞬间沉寂，姬云看着那朵锦花，小迟看着她，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左腕的红石，颗颗碰撞出清脆的尾音。
“……我当然明白。”绽放的锦花被她捏合拢，变成一株饱满的花苞，姬云双手交叠在桌面，下巴搁在臂弯，眼神飘忽，最后又钉在这花苞上。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的身份暴露……”小迟眼色暗下来。
“那姐姐的和亲结盟的计划就完了。”
姬云这话脱口而出，表情刹那严肃认真。
小迟忍无可忍，狠狠掐了一把她肉嘟嘟的脸颊，道：“别一天到晚就想着你那个姐姐，姬云，你想想你自己行不行，一旦暴露你就先死啦！”
姬云不服，反手就掐回去，咄咄道：“还说我呢，你一天到晚不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眼看到了这个年纪还不表明心意，你想想你自己行不行，再不表白夫子就要被赐男宠了！”
两人在一块习字读书这些年，对彼此心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眼下你来我往，各不饶人，非要脸蛋疼的发红了才一起松手。
小迟在市井长大，又比姬云年长，手劲自然是姬云不能比较的，给她泪花都掐出来了。小迟看见她可怜的样子，有些愧疚，正要道歉，就听见：
“是我忘了，马上要出嫁，可不能破相。”
姬云喃喃自警。
“是啊！”小迟眼睛一亮，立马有了主意，道：“如果你破了相，王上就不会让你嫁出去了吧！”
当初蓝若烟自毁容貌，才在乞讨时躲过了男人的调笑亵玩。
“我才不要。”姬云垂眼，“我被她养在身边，就是为了如今的和亲之计，哪怕破相，她也不会放弃我的。你就让我漂漂亮亮地嫁出去吧。”
“可是……”
婢子突然推门进来，给姬云添炭火，冷风在开关门的间隙里窜进来，小迟打了个冷噤。
二人陷入沉默片刻。
婢子走后，小迟几欲开口，最终无话可说。她揣着沉甸甸的心情回去，与刚送走轩辕情的蓝若烟一个照面，鼻子就酸了。
“姐姐……”她埋头到蓝若烟怀里，“小云主，她非嫁不可吗？”
这与老乞丐当初的行径，有何区别？
蓝若烟指腹抚过她的头发，转说：“你刚刚去见她了？她觉着如何呢？”
“她巴不得快点嫁过去为王上结盟！就想着为她姐姐立功，为她帮忙……”小迟说着说着，嘴巴慢下来，猛然抓着“立功”两个字，她灵光一闪。
她也想为姐姐立功，还想为姐姐减轻负担，不再做她的累赘。若是她——一个从年纪上比姬云更合适的人，嫁过去，既能顺利结盟，又能远离伏国王宫，姬叶再也不能随便拿她威胁蓝若烟。
“姐姐！我……”有办法了！
小迟神色激动，蓦然抬头，鼻子却撞到蓝若烟的下巴上，两人都疼得一叫。
“你呀，激动什么。”蓝若烟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笑意，她把手轻轻按在小迟的鼻梁上，端详着说，“都撞红了。”
看着蓝若烟嘴角的笑意，小迟哼哼唧唧喊疼，方才的兴奋犹如新生的枝丫被夜风折断，沉没于蓝若烟似水温柔的眼眸中。
如果嫁了，就见不到姐姐了。
可是……
“你刚刚想说什么，小迟？”
“嗯？”小迟回神，眨眨眼，“刚刚那一撞，我忘了想说什么。”
蓝若烟错愕，又笑了起来，起始不过是微笑，后来嘴角上扬越来越厉害，忍不住捂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清朗，合着夜风抚平了小迟的不安和犹疑，她也牵着嘴角笑出声，而后一把抱住蓝若烟，在她怀里闷闷道：“姐姐笑什么？要不我们再撞一次，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蓝若烟缓了口气，低下头，含笑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哪怕再疼一次，也还要想起来？”
“肯定是有关姐姐的事情。”恰巧小迟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嘴唇相近不过两寸，“再疼也是要想起来的。”
蓝若烟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小迟绯红的双颊，通红的鼻尖，她也在小迟的眼中看见了自己，也红着脸，不知是冻的还是笑的。
回过神，她往后一步站定，食指轻轻一勾小迟的鼻尖，道：“傻。”
牵住小迟的手，两人往屋内走去。
“姐姐，小云主要去的柳国，是个好地方吗？”
.
“小迟无怨无悔，自愿替小云主远嫁，求王上成全。”
在姬叶的书房，小迟对姬叶行了大跪拜礼，座上姬叶有些兴味，道：“没想到，你单独来见孤，不是为了你姐姐，而是为了云儿。”
可有意思的事儿，可惜她身旁无人与她共享这份趣事。思绪一散，姬叶想到近日轩辕情与她置气，不肯见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迟听见这叹息，喉咙紧了紧，指尖掐着手腕上的红石，头更往下埋去，恨不得把地面凿开。
“你姐姐知道吗？这事儿。”
“她不知。”
“嗯……起来吧。”
小迟直起身，额头已经有了红印子。
姬叶支起下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张脸，片刻后开口：“你长得不错，虽比云儿逊色，但若真作为一国公主嫁过去……也说得过去。”
小迟扯出一丝笑，大着胆子与她对视，见她表情莫测，小声开口道：“若小迟替嫁，小云主就能留下来，王上与轩辕将军，也能重归于好。”
“哦？”姬叶好像被她说中了心事，神色松动，却叹气说，“那不是苦了你和若烟这对……好姐妹了？”
真觉得苦了我们就不要让轩辕抓我们回来啊，装什么体己的大善人。
小迟闭眼，再度磕头不起，道：“小迟，无怨无悔。”
“孤明了。”
无可无不可，姬叶换了只手撑着脸，扬声唤来婢子，道：“让若烟进来吧。”
她饶有兴趣地瞥了眼僵在地上的小迟，又转去看刚进来的蓝若烟，幽幽道：“你都听见了吧，你妹妹的好主意。”
蓝若烟停在了小迟的身后，看着神情淡淡。她颔首道：“全听见了。”
“行。”姬叶一挥衣袖，道：“除了若烟，都下去吧。”
小迟站起身，晃了下，被蓝若烟一把扶住，她转过身，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小丫头仿佛看见了自己替嫁远走的那一天，预见了那些再没有姐姐的日子。
她喃喃道：“姐姐，我……我本来想等会再告诉你的。”
蓝若烟手指轻擦过她的脖子，似乎是无奈的口吻，低语着：“你嫁不了。”
门合上后，姬叶让蓝若烟落座。
“你觉得可行吗？替嫁这法子。”
蓝若烟摇头。
“主子心里有答案，何必问我，又何必去戏弄小迟？”
一个是从小以王室的礼仪教养着的公主，一个是在俗世里摸爬滚打的小乞儿，怎么可能互换替嫁呢？单从外表，小迟便不如姬云那般细嫩和贵气，连手指也粗糙许多。
“让非王室血脉的小云主嫁过去，已是一个威胁，若换成小迟，那更是……”蓝若烟一顿，继续缓缓说着，“若有朝一日，柳国发现了真相，觉着颜面扫地，甚至觉着我伏国在羞辱他们，结盟不成反结仇。”
“唉，你又在论国事了。”
看着蓝若烟波澜不惊的眼神，姬叶顿感无趣，她眼珠子一转，又起了一个心思，道：“小迟知道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实际上，应该没人不知道吧。”
“什么？”蓝若烟眉头一动，不解道，“臣应该知道什么？”
“孤和轩辕的事。”
蓝若烟低头，默认了。
姬叶轻哼一声，话锋一转，道：“那你知道，你妹妹小迟，和孤妹妹云儿——她二人的事吗？”
蓝若烟蓦地抬起头，眼珠子漆黑，分明是呆住了。
两息之后，她俯下身道：“臣不知此事……只是，主子确定了吗？此事，当真？”
她语速加快起来，说给姬叶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臣不曾听小迟或小云主提起，臣于她二人一起授课，也不曾发现什么……她二人，不似有……若确有此事，请王上念在臣的份上，不要降罪于小迟，她二人年纪尚轻难免……”
“行了行了。”姬叶泄气，“又是些好没意思的话，若烟啊若烟，你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跟在王畿的那些老东西一模一样。”
从前也不这样，虽有礼节，但不失她自己的个性。不过姬叶也明白这转变是为什么——从轩辕情抓她和小迟回来开始，蓝若烟一言一行都越发谨小慎微了。
惧怕她，是好事。
思及此，姬叶又弯了嘴角。
我冷门银又回来啦哈哈哈
暑假尽量正常更新
蛮忙的，准备做光遇小短剧，然后要加急考驾照
还报了一个舞蹈班，好充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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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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