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王姬叶庆贺其庶妹之生辰，并正式对外昭告了公主与柳国诸侯的婚讯。当日，伏国各城城主受邀携礼入宫，晚上将大办宴席。而白天，王姬叶特许公主乘车，五马驾辕，在离王宫最近的姚城内游行，赐福百姓。
车厢四面镂空，皆有极为精细的雕刻，统一都是一棵桃树，却四面四季，春华秋实，夏盛冬衰，树木生长轮回，栩栩如生。其中春季的那一面，还雕刻了雌凤栖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蓝若烟一见到这车，就想到了这民歌。
她暗暗瞥了一眼姬叶，看着她亲手扶住姬云上马车。姬云一上去就回了头，抓着姬叶的手迟迟不放，直到姬叶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浅浅一笑，松开了。
陪同上车的是小迟，担的是公主贴身侍女的身份，这是姬云向姬叶请求的。两人是同窗好友，姬叶自然应允。
那事情之后，两人许久没见过面了。
甫一见面，小迟就暗暗跟蓝若烟说，姬云今日妆容美丽，但瘦了些许，瞧着华贵却两分病弱。
蓝若烟叹说，她只是错穿了大人的衣裳。妆容过艳，而心戚戚。
为姬云驾车的是轩辕情，作为女将统领，率领十余士兵保护她，毕竟保不准姚城内有藏着的刺客。姬云如今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出事情的。
从王宫到姚城的大道，又长又宽，小迟跪坐在姬云的身侧，起始睨着前面的轩辕情，眼里明晃晃的敌意和厌恶，还藏着恨。
轩辕情自然有所察觉，但只当无事发生。
尽管蓝若烟与轩辕情不计前嫌，重归于好，现今同往日一样，以好友之礼相处。小迟却记仇，她仍记着轩辕情捅杀蓝若烟之事，那事情她一辈子都不能忘。
姬云发觉了气氛的沉默，暗想是自己考虑欠妥了，她叹了口气让小迟回过神看她。
“我特意叫你来陪我，就是怕路上无聊，怎你来了却不说话？”
“啊？”小迟微惊，眼珠子溜溜瞧了车厢四周的随行士兵与婢女们，低声道，“这不合适吧，小云主。”
“有什么不合适的。”姬云提高了声音，看着小迟一瞬间因窘迫红透了的脸，她心里笑出声。
我可知道怎么治你。
于是，她声音不高不低道：“你跟夫子，是不是好上了啊？”
“嘘！！！”
小迟恨不得扑上去捂她的嘴。
“哟。”车夫轩辕情出声了，“我说最近若烟怎么满面红光啊，原来是有了个情妹妹。”
不等小迟狠狠瞪轩辕情，骂她多嘴，姬云又连忙接话：
“哎呀，刚刚你与夫子站一处，也是肉麻腻歪得很，站那么近非要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这话烫人，小迟被烫得外焦里嫩，脖子根都绯红一片。既是害羞，又是怕被旁人听去，给蓝若烟惹麻烦。
“瞧你这羞答答的样子。”知道她的顾虑，姬云压低声音安抚她，“我姐姐都有轩辕，你怕什么。”
“哼。”小迟下意识冷哼，“我姐姐不是她能比的。”
要不是姬云在这儿，小迟真想连着姬叶——这对心狠手辣的情人，一起骂了。
前面的轩辕情耳力非凡，听得一清二楚，不再接话了。
不过，一连串的打趣还是让小迟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她转过头，越过轩辕情的背影，赫然望见远远的姚城的巍巍城墙。
嘴唇动了动，小迟把憋了近一个月的话对姬云说了出来：“你并不喜悦姐姐吧，没有对那种心上人的欢喜。你先前是故意在我面前做戏，逼得我跟姐姐表明心意……反正如你所愿，我和姐姐现在的确……”
她又低下头，声音弱得如同喃语：“两情相悦，好上了。”
姬云看着她羞怯而得偿所愿的快乐模样，做着笑脸沉默了一会，直到小迟不安地看向她，她才开口，让小迟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你偶尔还是聪明的嘛，小迟。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她对着前面轩辕情的背影挑眉，暗点了“你们”的范围，“我喜欢高大英俊的好儿郎。”
说不上是冰释前嫌，毕竟小迟与姬云的情谊，二人都自以为从未改变过。不过眼下误会说开了，话匣子便开了，最后一段路上笑着说，说着笑，补上了十多天没见面的份儿。
“好了，我们要进城了。姬云，公主的架势端起来。”轩辕情提醒了一句。
“嗯。”姬云点点头。
一听声音，小迟就收敛起笑意，把对轩辕情的敌意也往眼睛里藏住。
她往前一眼，全是翘首以盼的百姓。她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有几分安静处子的模样。
其实，她很担心被姚城的人认出来，因为她在这里做过乞丐。显然，这担心是多余的，时过境迁，她早就不是那个衣衫褴褛、整日讨饭的瘦丫头了，没人会把公主跟前衣着得体的婢子和一个小乞丐联想到一处。
况且，百姓的注意力都在公主身上。
“这就是咱伏国的公主啊，生的太俊了！”
“看着好小啊，不是说今年都十八了吗？”
感受到还是有或多或少的目光从她身上擦过，小迟竖起耳朵，想听他们说话来分散自己的不安。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公主是王姬叶的庶妹，流落在外过得不好！当然就长得不好哦。”
“那也太可怜了。”
“可不，幸亏被王姬叶找回来了。”
小迟抿唇，瞥眼瞧了姬云一眼，发现她眼睛平视前方，眉心微蹙，既端庄又严肃。
忽然，一个想法浮上心头：姬云她这是在学王姬叶的神态啊，真神似。
尽管表面从容淡定，但姬云年岁小，心里仍是不镇定的，宽袖里的手指狠狠抓在一起，扣出红印子。
“这公主，虽然生成这样稚嫩，但这年纪也当嫁人了，我十八岁时，我家大娃都两岁了。诶，我看了城主府前面的公示，说咱公主要嫁去柳国了？柳国是在哪啊？”
“那可远着呢，在，好像是南边吧，比咱们还南边还东边的地方。”
“她是要嫁给一个诸侯嘛，都是中原王的亲戚，跟她该是弯弯绕绕有些血亲在的。”
“那自然是，这些天子家的都讲究，女儿从不外嫁，都在亲戚里挑人。”
“你是中原来的，这么懂天家人？”
“我哈哈哈……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王姬叶把自己妹妹嫁过去，这其中确实是有说法的。柳国那块地可不差，咱伏国算是高攀他们。”
在前的轩辕情听着人群里的某些言语，直接拧了眉毛，她给副将递眼色，副将领命，记下了这些可疑之人。
“王姬叶可就图柳国的好东西，嫁妹妹不过就是个借口，想拉关系呢。而且柳国本就有王姬叶的亲儿子在那边，早就探过路了。”
……
姚城内藏了歪心思的人，也藏了轩辕情的一批手下。副将一个手势，这些人便出手把可疑之人打晕拖走。
车厢稳坐的两个小姑娘并未注意到轩辕情与副将的动静，她们被最前面引路的婢子和百姓的反应所吸引。
“谢公主赐福！”
有嚼舌根的蠢民，也有崇拜天家的愚民。
所谓赐福，不过是随行马车的婢子捧着陶罐，用柳条沾取里面收集来的雨水，洒到人群中。有人一路跟着她们，张着嘴想接住这公主乃至王姬叶赐下的福气。
看着虔诚又疯癫。
马车行得慢，大约三个时辰他们才游了姚城一整圈，从来时路返回。
待马车离城门远了，小迟和姬云才松了紧绷的肩膀，弯了腰背，吐出一口浊气。
小迟打开车厢内的小暗门，把里面的水囊递给姬云，让她解渴，又给她预备好的果脯解馋。不过姬云没有多吃，因为这一回去晚宴就要开始了，宴席上可有的吃的。
轩辕情回过身，看着如释重负的小大人，夸赞道：“做得很好，姬云。你姐姐会很满意的。”
在旁的小迟没给她好脸色，却没怼她，一起笑着夸奖姬云：“公主颇有王姬叶的风采啊！”
姬云霎时眼若繁星，笑声如清脆的金铃，回响在返程的路上。
.
晚宴没什么好说的，吃吃喝喝，听歌赏舞。
蓝若烟坐在文臣的位置，与季伯游并列首位，她心不在焉，脸色苍白，被季伯游连喊几声都没听见。
“蓝太傅，这是怎么了？”季伯游的灰胡子这两年花白很多，更是长长了一大截，他一大把年纪，前几天才从柳国风尘仆仆地回来，脸色也不比蓝若烟的好看。
满是皱纹的老人面孔让蓝若烟生了回忆，她勉强扯出一丝笑，道：“溪城的城主给我捎了故人的口信，曾教导我的夫子，在两个月前病故了。”
“啊……”季伯游神色悲切，“蓝太傅节哀。只是今日是公主的生辰，万不可在王上和公主面前，如此哀切啊。”
她点头，道了声谢。
其实不仅是这个噩耗，还有一事。
收九城之后，王宫往各城派兵驻守，姬叶也派了自己的人陆陆续续去顶了城主的位置，把当初蓝若烟游说九城时给他们的承诺都踩在了地上，说是御磨杀驴也不为过。
除了溪城和鱼城。
鱼城原城主是个见风使舵的圆滑角色，接连给姬叶写信把她哄乐了。于是她大发慈悲，虽派了人去鱼城，但城主的身份还是原来那位。
溪城则是因为汤城主在城内得民心，不仅有钱有权，还势力大，他还是蓝若烟的世叔，不好动他。
但蓝若烟上次逃亡回宫后，汤城主就被姬叶敲打着换下了位置。半个月前，汤城主在夜里莫名跌了一跤，如今中风了整日躺在榻上，心如死灰。
一刻钟后，姬叶怀抱小锦儿，牵着姬云的手从后堂走出来，众人跪拜，她颔首免礼。
蓝若烟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看见小迟站在姬云身后，冲她眨眼睛，她真切地回她一笑。
“烟烟、烟烟。”
小锦儿一看见蓝若烟便活泼起来。
姬叶挑眉，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道：“锦儿怎么叫你太傅的闺名呢？如此没大没小。”
四周听见的人都笑了。
“没关系，王上。让小主子来臣这边坐坐吧。”
姬叶撒了手，本想让奶娘抱过去，小锦儿却直接哒哒跑到了蓝若烟面前，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烟烟。”
听着稚儿的童音，蓝若烟心里一软，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声一声应她。
“臣在这儿呢。”
这孩子不出意外就是姬叶的继位者。
往后她做这孩子的太傅，万万不能把她教导得如她祖母那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蓝若烟收了胳膊，紧紧拥住痴痴仰头看着她的姬锦。
怎么说呢，姬云就是那种会看着小迟说：
“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
的那种直女
她向往姐姐和轩辕情之间的情谊，但是她就是直的，她是无法想象自己跟女孩子之间有深入的亲密行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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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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