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中心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
我攥着表格站在走廊,听着诊室里传来器械碰撞的声响。崔胜澈被经纪人叫去填资料,临走前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下一个,莉西娅。”
穿白大褂的女医生面无表情地念出我的名字。诊室里冷得像冰窖,她示意我脱掉外套时,我下意识攥紧了衣领。
“脖子上的伤疤需要检查。”医生皱眉,“请配合。”
指尖发颤地解开扣子,那道狰狞的刀痕暴露在灯光下。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顿了顿:“怎么弄的?”
“小时候……意外。”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八年前雨夜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铁锈般的味道瞬间填满整个口腔。
诊室门突然被推开。经纪人拿着手机闯进来,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时瞳孔骤然紧缩。他对着电话说了句什么,然后径直走到医生身边耳语。
医生的表情变得古怪:“公司要求加做心理评估。”
经纪人捏着我下巴左右转动,那道疤在冷光下泛着淡粉色。“视频里怎么没发现这个。”他嘀咕着翻开我的资料,“家庭情况那栏你填的是……”
“养父。”我猛地后退一步,“我有正规领养文件。”
经纪人眯起眼睛,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正在视频通话。画面里戴着眼镜的男人用韩语快速说着什么,经纪人连连点头,突然伸手扯开我的衣领——
“韩社长要看清楚疤痕情况。”
我猛地捂住脖子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器械架,金属托盘哐当砸在地上,针管和棉签散落一地。
“请别这样!”我的韩语因为惊恐而变调,指甲在锁骨上抓出几道红痕。视频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经纪人立刻恭敬地将手机转向我。
屏幕里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把头发撩起来。”
诊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发梢扫过睫毛时抖得像风中的蛛丝。当整张脸完整暴露在镜头前时,视频里传来钢笔轻敲桌面的声响。
“留下。”金室长说完便切断了通话。
经纪人态度瞬间转变,甚至掏出手帕要帮我擦汗:“这疤痕完全不是问题!我们可以用遮瑕……”
“我需要回宿舍。”我侧身躲开他伸来的手,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现在。”
走出体检中心时,首尔的天空正飘着细雨。崔胜澈撑着伞等在门外,看见我苍白的脸色后立即迎上来:“怎么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伞柄,“检查不顺利?”
我摇摇头,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那道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崔胜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接过我的背包。
宿舍比想象中破旧。铁门上的油漆剥落成鱼鳞状,楼道里飘着炸鸡和洗衣粉混合的气味。崔胜澈帮我拎着行李上二楼,钥匙转动时,一个枕头迎面飞来。
“出去!”尖锐的女声响起,“我说了不需要新室友!”
枕头砸在我脸上,羽毛从裂缝里漏出来,粘在我的睫毛上。崔胜澈叹了口气:“朴雪英,这是公司安排。”
名叫朴雪英的女孩盘腿坐在靠窗的下铺,染成浅棕的短发支棱着,像只发怒的刺猬。“又是外国人?”她眯眼打量我,“上一个日本人才哭着脸滚回去两周。”
我的行李箱轮子卡在门槛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可以睡上铺。”我尽量让声音平稳,就像每次恩左先生发脾气时,安德先生教我的那样——保持微笑,放轻呼吸。
“随你便。”朴雪英抓起耳机戴上,“别碰我东西,别在我练习时打扰,别——”
“她知道了。”崔胜澈打断她,从壁橱里抽出被褥,“林小雨呢?”
“中国妞?加练去了。”朴雪英翻了个身背对我们,“真搞不懂公司为什么总招这些连韩语都说不利索的……”
崔胜澈利索地铺好上铺,示意我跟他出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区域有台老旧的饮水机,他接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别在意,雪英去年在出道组最后选拔被刷下来,有点……敏感。”
水是温的,带着铁锈味。我盯着杯底细小的沉淀物,突然无比想念佛罗伦萨老宅里那个总是装满柠檬水的玻璃壶。“所有练习生都这样?”
“比这糟的多了。”他靠在窗台上,黄昏的光线给他侧脸镀上金边,“上个月有个男生因为偷吃碳水被罚清洁整栋楼厕所。”
我握紧水杯,塑料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安德先生信里说银行卡密码是我到家的日期,2007年12月31日,那天恩左先生和安德先生从罗马孤儿院把我接回佛罗伦萨。
卡里的钱能撑多久?如果舞蹈一直跟不上怎么办?
“嘿。”崔胜澈突然弯腰平视我的眼睛,“你眼睛颜色很特别,像蜂蜜。”他直起身,“明天七点我来接你去公司,别迟到,韩社长最讨厌等人。”
那晚我蜷缩在陌生的上铺,楼下的汽车喇叭声和朴雪英的磨牙声交替作响。手机屏幕亮起,是安德先生发来的照片:恩左先生坐在庭院里读报,脚边趴着我们养的老年金毛犬桑德。照片边缘露出一角毛毯——那是安德先生最常披在肩上的那条。
我咬着手背无声流泪时,下铺的朴雪英突然开口:“喂,意大利人。”她声音里带着困意,“你为什么要来韩国?”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画出一道苍白的线。“因为……”我擦掉眼泪,“有人说过我的歌声能让人想起阳光下的托斯卡纳。”
朴雪英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睡着时,她含糊地说:“明天早点起,我教你用洗衣机。”
第一天的训练摧毁了我所有浪漫想象。上午的声乐课还算顺利,但下午的舞蹈课简直是一场屠杀。镜子里的我像只笨拙的企鹅,总比其他人慢半拍。舞蹈老师用棍子敲打我的膝盖:“再来!外国人都这么懒吗?”
晚上九点,其他练习生陆续离开,我独自留在练习室加练。汗水把T恤浸成深色,脚踝肿得像馒头。当我第七次绊倒在自己脚上时,镜子突然映出崔胜澈的身影。他抱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靠在门框上:“猜你需要这个。”
冰镇可乐贴在我红肿的脚踝上,激得我倒抽冷气。“慢点。”他蹲下来帮我冰敷,“你太着急了。”
“我只有三个月试用期。”我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指,“经纪人说的。”
崔胜澈的动作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公司签你吗?”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说,“因为你视频里弹吉他的样子——像根本不在乎有没有观众。”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我混沌的大脑。我想起在佛罗伦萨老宅的阁楼上,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吉他上投下斑斓的光斑,那时我只为唱歌而唱歌。
“现在你跳得像个提线木偶。”崔胜澈拧开运动饮料递给我,“忘掉镜头,忘掉考核,就当是……在厨房偷吃时即兴跳舞。”
我噗嗤笑出声,鼻子里冒出可乐泡泡。这个比喻太安德先生了——他总爱半夜溜去厨房偷吃提拉米苏。
“再来一次?”崔胜澈站起来伸出手,“我带你。”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朴雪英罕见地没睡,正和林小雨分食一包薯片。“给你留了泡面。”她指指桌上的碗,语气依然生硬,“韩国人不吃这个会死。”
中国女孩林小雨对我腼腆地笑:“我加了火腿肠,中国带来的。”她的韩语比我还磕绊。
热水泡开的拉面散发着辛辣的香气。我狼吞虎咽时,朴雪英突然扔过来一管药膏:“抹脚踝的,明天有体能测试。”
狭窄的浴室里,我对着裂了条缝的镜子刷牙,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上扬着。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安德先生为什么坚持要我带上全家福——他们从未真正反对我的梦想,只是害怕我独自面对世界的锋利边缘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的体能测试,我勉强及格。下午的韩语课给了我喘息的机会,当老师惊讶于我能流畅阅读新闻时,朴雪英在桌下偷偷对我竖起大拇指。
日子在汗水和挫败中缓慢流淌。崔胜澈成了我的秘密教练,每天加练后,他会带我去便利店买关东煮,用纸巾教我折纸鹤。“九十九只就能许愿。”他说这话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折到第七十三只时被星探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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