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悬在合同签名处上方,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个蓝色的小圆点。我盯着那个逐渐扩散的污渍,突然想起安德先生说过,意大利人认为在重要文件上留下墨迹是不祥之兆。
“有问题?”韩社长的手指在实木办公桌上敲出沉闷的节奏。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把沉香木的气味吹散在办公室里,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气息。
我摇头,笔尖终于落在纸上。“Lissia Ando”,签完才发现用了意大利语拼写。韩社长接过合同,仔细检查后锁进抽屉。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手铐合拢。
“欢迎加入《SEVENTEEN》企划。”他递来一张门禁卡,上面印着我的照片和“艺人专用”字样,“今天下午去翰林艺高办理转学手续,公司已经安排好了。”
走廊镜子里的我穿着崭新校服,深蓝色西装外套配格纹短裙,像个精致的玩偶。朴雪英等在电梯口,手里晃着车钥匙:“怎么样,卖身契签得愉快吗?”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合同副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在强光下几乎透明。我盯着“违约赔偿金为总投资300%”那行字,胃部一阵绞痛。
“别看了。”朴雪英一把抽走文件,“反正你也看不懂法律术语。”她摇下车窗,首尔初夏的风灌进来,带着汉江特有的潮湿气息,“知道吗?你现在的身份相当于半公众人物了。”
翰林艺高的校门比想象中朴素,但门口蹲守的摄像机让我的手指下意识绞紧了书包带。朴雪英熟门熟路地带着我绕到侧门,保安看到她的工作证后立刻放行。
“记住,”上楼时她突然拽住我手腕,“你是通过正常渠道转学来的意大利侨民,别跟任何人提公司的事。”
教务处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我和朴雪英之间来回扫视:“就是她?”她递来一张课表,“初二艺术班,班主任金敏贞。每周三下午公司已经请好假了。”
走廊上不时有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的新班主任是位四十出头的女性,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班里还有几位……特殊学生,你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
教室门打开的瞬间,窃窃私语如潮水般退去。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射来,我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
“这位是从意大利转学来的莉西娅同学。”金老师写板书时粉笔断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大家要好好相处。”
我低头走向唯一的空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阳光透过樱花树影斑驳地洒在桌面上,同桌的男生正趴在桌上睡觉,浅棕色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
刚放下书包,前座的女生就转过头来:“你是混血儿吗?眼睛颜色好特别。”她的目光黏在我脸上,像在打量动物园的新展品。
“我母亲是意大利人。”这是公司编好的背景故事。余光瞥见同桌的男生动了动,校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熟悉的练习生手环——PLEDIS的logo在阳光下泛着浅蓝色的光。
上课铃响起时,同桌终于抬起头。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突然僵住:“你……”
金老师开始点名。“李灿!”她提高音量,我的同桌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到!”
全班哄笑。我悄悄打量这个叫李灿的男生——单眼皮,鼻梁高挺,左耳戴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他坐下时压低声音:“你认识我吗?我们是一家公司的练习生。”
我的铅笔啪地掉落。前排女生好奇地回头,李灿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我在问她意大利面怎么做!”
午休铃声一响,李灿就拽着我冲出教室。天台门锁着,我们只好躲在楼梯拐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饭团,递给我一个:“经纪人哥说今天会有新成员转学来,没想到是你。”
饭团的海苔已经有些软了,但米饭依然温热。我小口咬着,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口食物。“公司安排你监视我?”
“什么?”李灿瞪大眼睛,饭粒粘在嘴角,“我在这学校读两年了!”他掏出学生证在我眼前晃,“倒是你,为什么突然转学?出道组不是可以申请在家学习吗?”
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不像在说谎。我放松了些:“韩社长说需要‘真实的校园素材’。”
“啊,人设包装。”李灿恍然大悟,“你是‘异国求学少女’路线。”他突然凑近,在我领口处嗅了嗅,“你身上有知勋哥工作室的泡面味。”
下午的音乐课让我短暂地忘记了合同和摄像头。老旧钢琴的音准有些偏差,但触键手感极佳。老师让我即兴演奏一段,当手指碰到琴键的瞬间,佛罗伦萨老宅的立式钢琴仿佛就在眼前。
弹到一半,余光瞥见李灿悄悄溜进了音乐教室后排。我鬼使神差地变奏,加入了早上和李知勋一起修改的旋律片段。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樱花飘落的声音。
“这是原创?”音乐老师推了推眼镜,“有乐谱吗?”
李灿突然举手:“老师!下节课我可以和莉西娅同学合奏吗?”他不知何时摸到了前排,眼睛亮得惊人,“我带了小提琴。”
放学铃响后,李灿坚持要送我回公司。校门口果然还蹲着几个拿相机的女生,看到我们出来立刻举起镜头。
“低头,别对视。”李灿突然揽住我肩膀,另一只手挡在我脸侧,“练习生时期被拍到大头照很麻烦的。”
他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转过街角后,他立刻松开手,耳尖微微发红:“抱歉,刚才……”
“谢谢。”我打断他,从书包里掏出帽子戴上,“你经常被拍吗?”
“偶尔。”李灿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去年参加过《Kpop Star》,有点小名气。”他顿了顿,“你弹得真好,那段旋律……像阳光穿过树叶的感觉。”
我们在地铁站分手。李灿要去公司加练,而我得回宿舍拿作曲本。走进车厢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喊道:“你小提琴什么水平?”
车门缓缓关闭,李灿的笑脸在缝隙中一闪而过:“足够跟上你的托斯卡纳阳光!”
回到宿舍时,朴雪英正在整理一堆新送来的衣服。她拿起一件在我身上比了比:“明天有媒体参观日,穿这个。”那是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领口绣着小小的向日葵。
“太做作了。”我皱眉,“像在强调‘外国人’标签。”
“就是要强调。”朴雪英扔来一个文件夹,“这是你的人设设定表,背熟。”她看了眼手表,“七点有韩语特训,别迟到。”
文件夹里是精心编造的个人故事:出生于佛罗伦萨,母亲是意大利钢琴家,父亲是韩国留学生,因车祸双亡后被安德先生收养……我喉咙发紧,这简直是在利用安德先生和恩左先生的伤痛。
媒体参观日的前一晚,我躲在练习室的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门被轻轻推开,李灿抱着小提琴盒站在门口,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弹不下去?”他走进来,琴盒放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没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边缘。
“因为明天要表演‘完美人设’?”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微妙的讽刺,“我懂。”
我抬头看他:“你也经历过?”
“比那更糟。”他蹲下来,打开琴盒,指尖轻轻抚过琴弦,“《Kpop Star》淘汰那晚,制作人说我‘技巧满分,感情零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然后呢?”
“然后我整整三个月没碰琴。”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直到某天,我在油管上听到一首歌。”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首歌叫《Firenze nel Cuore》(佛罗伦萨在心中),”他继续说,“是个意大利女孩弹唱的,镜头只拍到她的手和钢琴,没露脸。”
我的呼吸凝滞了。
那是我两年前上传的视频,用安德先生的旧相机拍的,画面里只有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背景是佛罗伦萨老宅的彩绘玻璃窗。
“那首歌……”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让我重新拿起琴。”他站起身,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后递给我——屏幕上赫然是我的视频,封面是模糊的钢琴和阳光。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拼命练习,想进大公司出道,结果最后让我找回音乐初衷的,反而是一个连脸都没露的素人视频。”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里,有一条韩文留言格外醒目:
「如果有一天能见到你,我想用小提琴和你合奏这首歌。」
用户名:DANCY_99。
——那是李灿的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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