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青鸾区的霓虹招牌上蜿蜒而下，像一串串数码代码被无形的手键入夜空。齐云站在窗前，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副黑色手套。三天了，自赵明城那桩案子后，沈箬似乎突然忙了起来，每天早出晚归，留下几瓶药剂和简短的电子便条。
"今晚别出门。"今早的便条上这样写着，"红枫区爆发电子瘟疫，幽冥可能在进行场域实验。"
电子瘟疫。齐云默念这个陌生词汇。未来世界的疾病也披上了科技的外衣，连痛苦都被重新定义。他点开墙上的全息新闻面板，画面立刻跳转到一片混乱的贫民区场景：人们蜷缩在街头，眼球上翻露出泛着蓝光的巩膜，手指抽搐着在空中划出无意义的轨迹，仿佛在操作不存在的界面。
"专家初步判断为新型神经病毒..." 主播的合成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齐云的右手突然刺痛起来。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感受到那些患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不是普通的病痛，而是某种被强行植入的外来意识，像寄生虫般啃噬着宿主的记忆。他的触灵能力在尖叫警告：这不是自然产生的瘟疫。
手套下的皮肤开始发烫。齐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触全息影像中一个正在痉挛的少女。刹那间，破碎的画面如高压电流般击中他——
——白色房间，冰冷的金属台，少女被束缚带固定着，头顶悬着蜘蛛般的机械臂...蓝光注入瞳孔...耳边响起机械音："记忆提取程序启动，痛苦系数设定为8级..." 然后是尖叫，无休止的尖叫...
"齐云！"
沈箬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齐云发现自己跪倒在地，右手手套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五指深深抠进合成地板。沈箬蹲在他面前，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室内异常明亮，唐装下摆沾着新鲜的雨水。
"你碰了影像？"沈箬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紧张，"看到什么了？"
"实验...他们在提取人的痛苦记忆..."齐云喘息着，"那些不是病人...是实验体..."
沈箬的表情阴沉下来。他扶起齐云，动作意外地轻柔："果然如此。幽冥在尝试将人类情感数据化，特别是濒死体验。"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型投影仪，"我今天潜入了红枫区隔离所。"
投影在墙上展开：一间隐藏在医院地下的实验室，数十个培养舱排列成诡异的八卦阵型，每个舱内都漂浮着人形生物，他们头顶延伸出的光缆汇聚到中央一个发着幽蓝光芒的球体中。
"灵能聚合器。"沈箬指着那个球体，"他们在收集人类濒死时释放的灵能脉冲，然后编码成可存储传输的数据形式。"
齐云胃部一阵绞痛："那些电子瘟疫患者..."
"是被强制'接种'了初级版本的量子记忆病毒。"沈箬关闭投影，"病毒会改写宿主神经突触，使其持续释放特定频段的灵能波动。本质上，他们在批量制造人工怨灵。"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齐云想起少女记忆中的痛苦，手套下的手指微微颤抖："有办法救他们吗？"
沈箬沉默片刻："理论上，如果能找到原始编码序列...但风险很大。量子病毒会通过意识接触传播，你的能力尤其危险。"
"带我去红枫区。"齐云直视沈箬的眼睛，"我能读取病毒的记忆结构。"
"你知道这相当于直接用手触碰瘟疫病毒吧？"沈箬冷笑，"21世纪的人都是这样不怕死吗？"
"不是不怕死。"齐云轻声说，"是不能见死不救。"
沈箬定定看着他，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最终他转身走向里屋："换衣服。我刚好搞到两张医疗公司的通行证。"
二十分钟后，齐云穿着偷来的白大褂，跟在沈箬身后走进红枫区隔离中心。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不住某种更刺鼻的味道——那是恐惧的化学信号，齐云的触灵本能告诉他。走廊两侧的临时病床上，电子瘟疫患者像坏掉的机器人般抽搐着，他们裸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蓝色的光点流动，宛如星辰困在血肉之躯。
"症状比早上又恶化了。"沈箬低声说，假装在平板电脑上记录数据，"中央隔离区在最里面，那里应该有原始病毒样本。"
他们穿过三道气密门，每深入一层，空气中的压迫感就越强。齐云的右手开始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子虫在皮肤下爬行。最后一扇门前站着两个武装警卫，胸前的徽章显示他们属于"幽冥安保部"——表面上是私人安保公司，实则是幽冥组织的外围武装。
"证件。"警卫机械地伸出手。
沈箬递过通行证，同时袖中滑落两枚铜钱，悄无声息地滚到警卫脚边。齐云注意到铜钱落地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阴阳鱼图案。
"呃..."警卫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你们可以...进去了..."
门滑开后，齐云小声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简单的意识干扰。"沈箬收起铜钱，"八卦阵能暂时扰乱人类的方向感知，连带影响判断力。持续时间不长，我们得抓紧。"
中央隔离室比想象中更加诡异。十二个透明舱体呈环形排列，每个舱内都禁锢着一个处于半溶解状态的人体——他们的□□与机器融合得如此彻底，已经难以分辨何处是原生组织，何处是人工植入。舱体上方的管道不断抽取着从他们七窍中溢出的蓝色雾气，输送到房间中央的柱形容器中。
"天啊..."齐云喉咙发紧。这已经超出了科学实验的范畴，根本是某种后现代的炼金术——将活人蒸馏成纯粹的能量。
沈箬快速检查着控制台："找到了，原始病毒样本储存在那个量子核心中。"他指向柱子底部一个发光的立方体，"但需要生物密钥才能取出。"
齐云的目光落在控制台旁的掌纹识别器上。他深吸一口气，摘下了右手手套："我可以尝试伪造生物信号。"
"等等！"沈箬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接触量子核心？你疯了？那东西包含了几十个濒死体验的记忆编码！"
"所以更需要我来做。"齐云平静地说，"你能解析风水阵，我能解析痛苦。分工明确，不是吗？"
沈箬的手没有松开。齐云惊讶地发现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未来人，此刻眼中竟有一丝罕见的犹豫。最终沈箬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坠挂在齐云脖子上："至少戴上这个。能暂时稳定你的意识场。"
齐云点点头，将裸露的右手按在识别器上。瞬间，整个房间的影像在他眼前溶解，意识被拉入一个由痛苦构成的——
——无数记忆碎片如锋利玻璃般划过：一个男人在义体手术台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四肢被替换成劣质型号；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公司收债员带走；老人独自在断电的公寓里冻僵...所有的绝望、愤怒、不甘被精心提取、编码、重组，形成一种新的存在形式——电子幽灵。不是真正的灵魂，却比灵魂更，因为它们是被设计出来的痛苦集合体...
"齐云！坚持住！"沈箬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齐云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每一段记忆都像寄生虫般试图钻入他的意识，手套下的右手已经变成诡异的蓝色，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但他不能松手——在无数碎片中，他看到了关键信息：病毒的核心编码结构，以及...一个坐标？
"沈...箬..."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东城区...旧港...仓库B-7...那里有...反制程序..."
世界突然倾斜。齐云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开，落入一个带着檀香味的怀抱。沈箬的脸近在咫尺，金色瞳孔中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然后黑暗降临，所有的电子幽灵尖笑着退去。
醒来时，齐云发现自己躺在沈箬公寓的雕花木床上。窗外已是深夜，雨水仍在敲打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他的右手被重新戴上手套，浸泡在某种银色液体中，刺痛感减轻了不少。
"欢迎回到阳间。"沈箬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坐在全息控制台前，面前悬浮着数十个数据窗口，"你昏迷了六小时。顺便说，那个坐标是对的，我找到了这个。"
他转动座椅，手中拿着一个古老的青铜盒子，表面刻着复杂的云雷纹。齐云勉强坐起来："这是...？"
"东汉时期的镇魂器改良版。"沈箬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根银针，"古人用这个疏导经脉中淤积的邪气，现代版则能重写量子病毒的编码序列。幽冥偷了文物局的藏品进行改造。"
齐云盯着那些细如发丝的银针："能治好那些患者吗？"
"理论上可以。"沈箬合上盒子，"但需要有人带着它直接接触量子核心，相当于再次暴露在病毒中。"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齐云，"而你现在的状态..."
"我能行。"齐云试图下床，却差点栽倒。沈箬一把扶住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别逞强。"沈箬的声音罕见地柔和，"明天我会联系超自然调查科的老熟人，正规渠道解决。"
齐云摇头："等官僚走完流程，那些患者早就..."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沈箬突然打断他，金色瞳孔在暗处发光，"那些电子幽灵的买家大多是上流社会的收藏家。他们把这当作最新潮的装饰品——一段精心包装的他人的痛苦，放在客厅里当谈资。"
齐云胸口发闷。两百年的光阴并未改变人性的本质，只是残酷的形式更新换代了。
"所以更要去。"他最终说道，"不是为了那些收藏家，是为了被变成实验体的人。"
沈箬长久地注视着他，忽然轻笑一声："你这种人居然能活到被冷冻，真是奇迹。"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黑色劲装扔给齐云，"换上这个。明晚东城区有个古董拍卖会，幽冥的高层会出席。我们混进去，找机会接触他们的主服务器。"
齐云接过衣服，发现质地异常柔软，像是某种高科技合成纤维："拍卖会？以什么身份？"
"收藏家和他的鉴定师。"沈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正好试试我新搞到的身份芯片。"
次日傍晚，齐云别扭地扯着高领礼服的领口，跟随沈箬步入东城区最豪华的空中会所"璇霄丹阙"。全息投影的仙女在挑高大厅中飞舞，洒下虚拟的花瓣。宾客们穿着融合了汉唐元素与未来主义设计的礼服，三三两两举着合成香槟交谈。他们的义眼和皮肤下流动的微光显示出惊人的财富——在这个时代，身体改造是最直白的地位象征。
"自然点。"沈箬低声提醒，一边向路过的某位公司高管点头致意，"你现在是苏富比的首席触灵鉴定师，刚从伦敦飞来。"
齐云努力模仿周围人的姿态，却总觉得格格不入。这些未来精英谈论着量子艺术和意识上传，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而他的右手正因大厅中弥漫的灵能波动而刺痛——这里展示的所谓"古董"，大多附着着强烈的负面能量。
"注意两点钟方向。"沈箬借着递香槟的动作靠近，"灰西装那个是幽冥的财务主管，正和他说话的是文物局的副主任。看来我们的情报没错，他们确实在合作洗劫博物馆。"
齐云小心地望过去，看到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正在展示一块玉佩。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玉佩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那块玉是葬玉。"齐云低声说，"陪葬品，上面有...死亡的痕迹。"
沈箬微不可察地点头："拍卖要开始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轻举妄动。"
拍卖厅的灯光暗了下来。主持人——一个半张脸都是机械结构的女人——开始介绍第一件拍品："来自西汉的青铜酒樽，据传曾属于淮南王刘安..."
齐云看着全息投影中旋转的青铜器，突然皱眉："不对，那个器型不是酒樽，是...血容器。"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用来承接人牲祭祀的鲜血。"
沈箬挑眉："你连这个都能感知到？"
"太鲜明了。"齐云强忍恶心，"至少有十二个人的死亡记忆附着在上面。"
拍卖进行到中场时，主持人突然宣布了一件"特别拍品"："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今晚的亮点之一——唐朝将军李晟的贴身佩剑，经过量子灵能检测，确认仍附着将军的部分意识残片..."
展台中央升起一把古朴的青铜剑，剑身布满暗红色的纹路。齐云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锈迹，是千年未褪的血迹。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看到剑身上缠绕着浓重的黑气，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那是..."
"将军的怨灵。"沈箬声音紧绷，"而且被刻意强化过。看剑柄那颗蓝宝石，那是现代加工的量子存储器，里面肯定录入了额外的痛苦能量。"
竞价很快白热化。当价格飙升至五百万信用点时，沈箬突然举牌："六百万。"
齐云震惊地看着他。沈箬面不改色，嘴唇几乎不动地低语："必须拿到它。那把剑是钥匙。"
"什么钥匙？"
"幽冥在旧港仓库布置的风水大阵，需要特定怨灵作为阵眼。这把剑就是为此准备的。"
最终，沈箬以八百万的天价拍下青铜剑。交接仪式上，灰西装男人——幽冥的财务主管——亲自上前祝贺："沈先生好眼光。这把剑的特殊之处，想必您已经看出来了？"
"自然。"沈箬假笑，"李晟将军晚年被诬谋反，满门抄斩。这种级别的怨灵，百年难遇。"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沈先生对怨灵这么了解，莫非是同行？"
气氛骤然紧张。齐云的右手刺痛加剧，他意识到对方开始怀疑了。危急关头，他故意打翻香槟，液体溅在男人的定制西装上。
"对不起！太对不起了！"齐云用夸张的伦敦腔英语道歉，笨拙地用纸巾去擦，"我是说，I'm so sorry!"
男人的注意力被转移，厌恶地后退："没事，不必了..."
混乱中，沈箬迅速完成了交易，拉着齐云离开会场。一进电梯，他就按下紧急停止按钮，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在剑身上排成一个特殊图案。
"你在做什么？"齐云问。
"暂时封印。"沈箬咬破手指，在剑脊上画下一道血符，"这把剑上的怨灵被刻意唤醒，随时可能暴走。"
仿佛印证他的话，青铜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电梯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温度骤降。齐云惊恐地看到剑身上的血纹开始蠕动，如同活物般延伸...
"它要出来了！"沈箬大喊，"齐云，手套！"
齐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沈箬用铜钱压制剑身的同时，他摘下手套，一把抓住剑柄——
千年前的战场在眼前炸开：烽火连天，尸横遍野...一个满脸血污的将军跪在城楼上，手中正是这把剑...皇帝的诏书在风中展开："赐死"...然后是背叛的痛楚，比死亡更甚的屈辱...怨恨如毒酒浸透五脏六腑...
"齐云！放手！"沈箬的声音穿透血色迷雾。
齐云死死抓着剑柄，冷汗浸透后背："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死...是那些追随他的将士...他们被定为叛军，家人世代为奴..."
"告诉他时代变了！"沈箬一手按住齐云肩膀，一手持符贴在剑身上，"大唐早已灭亡，他的将士早已超生！"
齐云将这番话语连同自己看到的现代景象一起，通过接触点传递给剑中的意识。渐渐地，剑身的震动减弱了，黑气开始回缩。最后时刻，齐云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对他拱手作揖，然后化为青烟消散。
电梯恢复了正常。齐云虚脱般滑坐在地，右手掌心多了一道与剑身纹路一模一样的红痕。沈箬迅速将手套戴回他手上，动作近乎温柔。
"不要命了？"沈箬斥责道，但语气中的关切多于愤怒，"将军的怨灵加上量子增强，足够把你的意识撕成碎片！"
"但他解脱了。"齐云虚弱地笑笑，"其实他早该走了，是那些现代科技强行留住了怨恨..."
沈箬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拂去齐云额前的冷汗："你真是个奇怪的古董。大多数人会趁机吸收这种级别的怨灵增强自身，你却用来超度它。"
电梯重新启动。齐云看着沈箬小心包裹青铜剑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未来人或许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冷漠。在赛博朋克的霓虹灯下，在量子科技与古老秘术的夹缝中，仍有像沈箬这样的人，用现代手段守护着古老的慈悲。
"接下来呢？"齐云问。
沈箬将包裹好的剑背在身后，眼中金光流转："接下来，我们去会会那些制造电子幽灵的当代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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