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林三九先到的，是卡拉维基公司的洗白。
无辜的受害者在病房获悉事件真相——袭击者为卡拉维基公司卧底，为了转移嫌疑，他们消除了关于望潮妻女的信息，并试图伪造望潮逃跑被击毙的假象，协助卧底升职。
病床前浩浩荡荡围了一圈，阿力木、艾琳、艾莉薇以及审讯的两人。
阿力木面露歉意：“抱歉，我不该怀疑你的。”
望潮：“……”
他还能说什么，说其实你的怀疑没有错吗？
望潮决定见到林三九之后再坦白，至于阿力木他们，还是先瞒着吧。
见望潮没有回答，阿力木眼中愧疚更甚。
经过调查，望潮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一个妻子和女儿，而在她们死后，颓废了一段时间，遇见了芙A。
和望潮一起工作的仿生人米娅说，望潮有个红发的仿生人朋友，加入了仿生人反抗组织。结合芙A的名字和出走日期，他们确定了芙A的身份——激进反抗组织BTH的第三领导者，芙安。
芙A与望潮一直保持联系，去年圣诞节，芙A就回到事务所，与艾拉望潮一同度过平安夜。
现在回想，望潮根本没有理由成为卡拉维基公司的卧底。
加入卡拉维基公司，他和芙A的关系必将在这件事后烟消云散。如果是为了钱，那么他就不该为了艾拉向马修借钱，他可以直接向卡拉维基公司提出维修要求。
阿力木最愧疚的，便是牵连莉兹。如果不是他要求莉兹前来，她就不会卷入这件事，也不会带着迷茫和纠结，不明不白地离去。
阿力木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道：“莉兹换了新的外壳，只是电子脑……”
他顿了顿，稍稍中断，这才有决心继续说完：“只是电子脑受损严重，经过测试，她没有灵魂，而她也……没有记忆。”
阿力木不知道莉兹死前到底怎么想的。
虽然她表现平静，但阿力木还是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汹涌。
对莉兹而言，记忆里望潮一直陪伴着她，买回被人嫌弃的她，一同生活工作，将她作为人而非机器看待，望潮是她最重要的人，而她也是望潮重要的亲人。
然而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她，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的记忆全是假的，望潮对她的好是假的，她从来都不是望潮重要的亲人，她比不过死人，也比不过活人，她不过是一枚可怜的，可笑的棋子。
记忆和意义全部崩塌，她是虚假的，望潮是虚假的，构成她世界认知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该如何定位自己？
莉兹无疑恨望潮，那是她亲口说的，不受控制的眼泪证明了这点。但她也……割舍不下望潮虚假的亲昵。
大概就是如此，所以她才在望潮遇险时，奋不顾身扑上前。
阿力木恨不得自己替望潮挡枪，最起码，能让莉兹知道真相——知道望潮把她当棋子，也知道望潮真心重视她。
可惜没有机会了。
阿力木：“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能为她举行招魂仪式，帮助她的灵魂重回身体。我们会全力协助你。”
这是弥补，也是试探。
仿生人和人类不是同一种族，组织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他们对望潮仍有怀疑。
望潮一愣，点头：“好。”
众人相约来看望潮，探望结束，艾莉薇稍稍落后，最后一个离开。她站在门前，转身道：“林三九会在招魂那天见你。”
艾莉薇的手搭在门把上，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只希望……你是个好人。”
望潮没有看她，他侧过头，窗户外晴天白云，蝉趴在树上尖叫，而房间里空调竟有些发冷，他没有说话。
咔的一声，艾莉薇压下把手，离开了病房。
招魂仪式在一周后举办，招魂装备加急从拉马特市运来，举办地点在组织办公楼顶层，收拾出一个会议室。
望潮背着包，艾莉薇领着他上楼到会议室，告知临时密码开门。
“结束后我们在隔壁等你。”
“你不进去吗？”望潮问。
艾莉薇摇摇头：“就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往隔壁走，望潮探头匆匆一撇，房间里显然还有其他人，不知道林三九在不在其中。
艾莉薇进了房间，走廊上只站着望潮一人，他深深地呼一口气，随后输入临时密码，伴随着滴的提示音，会议室大门打开。
望潮推门而入，转身关门瞬间，余光瞥见角落坐着的人，手一抖，差点被门夹伤。
“……莉兹？”
望潮轻声问。
角落里熟悉的仿生人微笑着起身，不是莉兹一贯的表情，可声音还是一样。
她走到望潮面前，伸出手：“你好。望潮先生。”
望潮与她握手，勉强扬起唇角：“你好，莉兹。”
仿生人维持着微笑，这是出厂设置，存储设备重置，从修复好的那一天开始记录分析。她只从图片上见过面前的男人，她知道他叫望潮，也知道自己叫莉兹，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小镇，都属于ER组织，也都是维修师。
据说他是个厉害的维修师，前些天，两人一同来此出差，结果遇到袭击，自己勇敢扑上前挡枪，保护了脆弱人类。现在，人类维修师要帮助自己修复。
莉兹不理解勇敢这个词，她向讲述的仿生人提出疑问：保护人类是我们的职责，为什么要说我勇敢呢？
称作艾琳的仿生人说：“不，保护人类才不是你的职责。你的职责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克服了死亡的恐惧，保护了他，而这并不是你必须做的事，所以你是一个勇敢的仿生人。”
莉兹微笑：“我不明白，不过我很高兴，能够保护那名人类。”
会议室内，莉兹站在望潮身边，静静看他脱了外套，换上法衣，人类表情僵硬，动作熟练，很快便布置好小桌。
莉兹的数据库并没有这些内容，于是她问：“望先生，请问这有什么用？”
人类的手顿了顿：“……这并没有什么用。什么都弥补不了，我……”
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但那并不像笑，因为他的眉毛低垂，眼角也没有笑纹，这更像是自嘲。
“我害怕见她。”
莉兹并不清楚她指谁，但她依旧温柔握住人类颤抖的手，人类的体温应该在36摄氏度，可面前人类的手冰冷。
“望先生，我在你身边。”
“……谢谢你。”
血液顺着针管流进量杯，与p液混合书写符箓，望潮步天纲，脚步急停，啪的一声，符纸贴在莉兹最喜欢的白色吊带。
望潮闭上眼，时间仿佛刹那静止！
哗——
门窗紧闭的室内贴地风骤起，盘旋着向他袭来！
望潮睁开眼，面前盈盈微光闪烁，伴随着卷起的风，他“听”见了莉兹的声音。
“望……潮？”
他不由得向前进了两步：“是我。莉兹……我……”
望潮说不下去了。他想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分量太轻。如果可以，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你好像很不开心。”
莉兹说。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贴着望潮耳边低语。
望潮苦笑：“我怎么可能开心？毕竟你……走了。莉兹，对不起。你问我哪些是真的，莉兹，我都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嘘——”
仿佛微风吹过耳畔，莉兹站在他身侧，制止了他：“我已经知道了。”
莉兹说：“我也知道你打算复活我。不过望潮，我并不想复活。”
望潮提高声音：“莉兹——”
“我还记得你说过，你试着复活妻女，虽然你没有妻女，但我猜，你那时候想复活的是你的师父陈安吧？”
望潮沉默片刻：“我不瞒你。不止她，还有一个人，但那人是谁，我不能说。”
“我也不需要知道。”
莉兹笑道：“我只要知道关于我的事就好了。望潮，虽然很遗憾，虽然很害怕，但我知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过去你研究了那么久，神降派的人也在研究，全世界都有人在研究，可没有一个成功的，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复活。”
“莉兹！”
望潮急切道：“我知道能行！再给我点时间！”
他伸手，想抓住微光，可那不过是以他幻觉呈现出的另一维度，望潮落了个空，被桌子狼狈绊倒。
“不，我不希望你空耗时间。”
莉兹说：“做你想做的事，别犹豫，望潮，我很生气你骗了我，可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没有作假。”
如果莉兹还有实体，望潮几乎能想象到她抬头，黑溜溜的眼睛认真看人时的模样，就像她走在台阶上问望潮能不能成为朋友，就像深夜她认真劝望潮做喜欢的量子咨询。
“在发现你骗我的时候，最开始我恨你，后来我想，如果他有一点点真心，但凡有一点点，我都会原谅他——因为我舍不得和你成为陌生人。”
“我很高兴能救下你，望潮，为所爱的人牺牲是我的荣耀，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选，我的亲人和我的梦想一样重要，我不希望活下来，然后在之后的每天都后悔那天。”
望潮想起了很多天，他忍不住低声：“你说的对，那样确实很煎熬……可莉兹，我宁愿你活着。”
“抱歉，看来我让你成为这样的人。”
莉兹微笑：“这就算惩罚吧，谁叫你骗了我。除了这个，我还要惩罚你，离开ER组织，回拉马特市，继续和艾拉经营陈氏量子。”
望潮知道，这些不过是莉兹的安慰，毕竟能活下来，谁会想死？
他沉默着，听莉兹继续道：“我是个残忍的家伙。我的衣服还在你的房间，桌上还摆着你送我的企鹅摆件，我知道你会留着它们，所以你等你回去，你一定会天天想起我。”
望潮声音嘶哑，喉咙几乎说不出话，但还是艰涩地：“陈氏量子还有一个空房间，留给你，所以……”
“那是陈安的房间吧。”
莉兹打断了他，声音轻快：“而且我也不想挤占一个仿生人的身体。”
“那是你的身体。”
“在我眼里，她活着。所以望潮……”
微风擦过望潮肩膀，像是一个拥抱，莉兹的声音消散在空中：“别再找我，过你的生活。你知道的，灵魂被召唤可痛苦了。再见，望潮。”
轻飘飘的符纸忽然从白色吊带掉下，慢悠悠地落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如狂涛骇浪袭向望潮，他刹那失去平衡，眼前闪烁彩色雪花。闪光与黑暗交错，望潮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在仿生人的呼唤中，失去了意识。
再见，莉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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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Hello Goodbye&Hello（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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