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朗怔在原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女人迅速走到身后。
咔嚓一声脆响,锃亮的手铐瞬间将他禁锢。
“根据努比斯星球法律,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安曼达一板一眼地宣读道,“都将成为难民署判断的证贡。”
难民审查。
公元2125年,这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
——星球的“星”。
人类从原本的地球移居至本星系的其他十余个小星球,在宇宙中散落。
但是分布在各个星球上的人类,依靠星际粒子的网络传输,并没有与彼此失去联系。
科技进步造就了赛博朋克化的社会,义体、脑机、智能武器的应用。
这个社会又因为人类的分居,大企业、政/府、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尚未演化成令普通人绝望的赛博朋克终极形态。
就连每个星球之间的斗争,都延续了一百年前的形式——贸易、联盟、对抗。
只是距离更加遥远,方式更加多元。
努比斯星不大,星球上也就建立了这么一个国家。从前的各类族裔,如今混杂居住在一起。
令它鼎立星际的,正是全面的物产、自给率200%的粮食、发达的科技。
努比斯星可谓得天独厚。
然而距离她最近的邻居麦尔肯星,百年前以军工和科研闻名,近二十年却因为**和战乱,逐渐被其他星球甩在身后。
出于人道主义,以及对星际名誉的考量,努比斯星的当政党派,决定对其他星球开放接收难民计划。
毕竟从其他距离更远的星球,抵达努比斯星都需要花上一年的时间,而努比斯星境内的低端工作,必须由不愿辛勤劳作的本地人之外的人完成。
而麦尔肯星久陷战火,乘坐飞艇前往努比斯星的主体,自然而然地变成了麦尔肯人。
在麦尔肯星执政者和努比斯星原住民眼里,这些人是偷渡客。
然而因为接收条约的存在,在星际联盟和努比斯星官方,这些人被称为难民。
总之,今年已经是难民计划开启的第十年。
安曼达十八岁来到沙漠边区,今年二十三岁。
可以说,她是伴随着难民计划成长的一代,现在也是直接接触外星偷渡客的巡检员。
她自幼生活在沙漠边区的首府都市,生活中经常见到偷渡客,很难说清自己对这些三三两两聚居在一起,眼里含着恐惧,忐忑地等待合法工作证明和居住证明下发的难民,到底是什么感情。
正如瓦勒莉所说,这些人中不乏幸运的人和聪明的人,抢占了努比斯人的工作;更多的是,这些人保留了生活在战乱地区的劣习,又无法在努比斯星找到正经工作,只能靠偷窃维生。
她还记得父亲曾经气愤地抱怨,就是这些“老鼠”、“蟑螂”,扰乱了他们一整个街区的平静!那天他丢了一只手表。
可是,当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搜寻队员扛着担架走出飞艇,抬着一具具尸体匆忙地掠过眼前,内心不免触动。
搜寻队员重新集结完毕时,太阳已经向西边沉去了。
“长官,”瓦勒莉擦着汗向她汇报,“根据数据,我们从居住层和底层找到的尸体都在这里,没有一个活人。”
在他们面前,尸体在沙漠上一字排开,脸上都蒙着白布。
地面中心的增援已经到场,伴随着数名技术人员进入X-21飞艇,实地进行数据采集。
努比斯政府接管了灾难现场,大致安全了。
安曼达将手枪插回腰带,沉声问瓦勒莉:“一共多少具尸体?”
“二十九。”年轻女孩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褪去了,取代的是工作期间的严肃。
“加上一个活人,总共三十。”安曼达缓缓点头,“人数对上了。”
“什么人数?”瓦勒莉不明所以。
安曼达转过视线,扫了一眼身旁的余明朗。
从被拷住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她旁边,随时等候着他们搜寻队的指示。有时是辨认尸体的衣物和容貌,有时是回答飞艇的内部结构。
男人被她拷住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和躁动,在见到那些或是被烧焦,或是被砸出窟窿的尸体后,都化为了沉默。
“谢谢你的配合,”安曼达抱起双臂,对余明朗说,“难民审查是每个抵达努比斯星的外来者必经的程序,只要你通过审查,努比斯星就会给你下发新的身份证明和工作许可。”
“明白,明白,”余明朗同样擦着汗,声音是疲惫无法掩盖的低落,“我本来以为努比斯人那么敢于承担星际责任,没想到也对我们如此防备。”
安曼达皱眉。
这个人有交钱承搭陌生人的飞艇穿越太空的勇气,怎么就没有与之匹配的认知?
也不过是莽夫之勇。
“现在星际环境恶劣,为了防范不怀好意的外星间谍,以及统计移民数据,我们会对每一位难民进行审查。”她看在余明朗好歹帮了些忙的份上,耐着性子尽量解释道,“还有,别叫我们努比斯人。”
那双棕色眼睛抬了起来,似乎有些错愕。
“一旦通过审查,”她拍了拍掌心的沙粒,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小型直升机走去,“你就会是我们的一份子,你就是努比斯人。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余明朗企图跟上。
安曼达扬起手,命令道:“你待在这里,会有人把你接到我们的地面控制中心。”
她转过头,向不远处招呼道:“文彦!过来接待我们这位‘客人’。”
余明朗不由得刹住脚步,随即微微怔原地。
安曼达的身形倒映在他眼底,是一道纤长有力的剪影。
如瀑的黑色长发散落至腰际,融入了逐渐沉坠的夕阳。
大漠的天空,一片玫瑰般的粉紫色,旖旎又浓烈。
她立在地平线上,仿佛一杆长枪,笔直地插进流沙。
余明朗发呆的这么几秒,安曼达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瞬间有些慌乱,不顾穿梭在他们身旁的陌生边巡人员,扯开嗓子大喊:
“喂,是你把我捡出飞艇的!
“又把我丢在这里,万一你们有谁想对难民图谋不轨怎么办?”
此言一出,他旁边那个刚刚还在认真汇报的名为瓦勒莉的女孩,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余明朗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就被狠狠地砸了一个爆栗。
他痛得发出哎哟一声惨叫,苦于双手被拷在身后无法揉脑袋,只得像一只青蛙那般,在原地蹦跶了几下。
“不轨个毛,”负责接管余明朗的年轻人收回手,语气很不爽,“你这双脏眼睛,不许盯着曼达长官!”
直升机一路畅通,抵达沙漠边区地面中心,也不过半个小时。
远远的,安曼达看见地面中心前的停机坪上,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影子。
桨叶飞旋,直升机舱门打开,一身皮质作战服的女人,轻捷地跳到地上。
她拎着装好了枪械和其他用具的手提袋,主动上前,向西装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晚上好,埃弗里秘书。”
执政官秘书露出笑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欢迎回来。”
正是上午指挥她进入飞艇的那个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感。
“什么风把您从市区的审查中心,吹来边区了?”她披上大衣,将自己在贴身作战服下窈窕的身形包裹起来,和埃弗里一起走向边区地面中心。
“因为你们截获了没有被军方正式记录在案的飞艇。”埃弗里耸了耸肩。
刚入夜不久,矗立在面前的弧形大楼,灯火通明。
与周围荒凉的沙漠,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安曼达早已见惯这种场景,埃弗里却是地面中心的稀客。
他通常生活在沙漠边区的首府沙中城,平日帮助边区执政官打理工作,很少亲自前往边境。
在安曼达率领搜寻队出发前,他也是工作需要,住在边区地面中心附近的努特卡城,那里有全努比斯星最大的难民审查中心,接管整个沙漠大区的偷渡事件。
门禁系统识别出了安曼达的瞳孔虹膜,夜幕下回响起机械的女声;
“边巡队长安曼达警官,欢迎回到地面中心。”
“埃弗里·冯,”秘书站在门禁前,报出自己的名字,“访客。”
系统将他的面部特征和国民身份系统进行对比,电子屏幕上浮现出埃弗里秘书的证件照。
“是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拍的吧?”安曼达看着照片上秘书明显年轻十几岁的脸,随口开了个玩笑,“您那会看起来可比现在骄傲不少。”
“你也就敢这么跟我说话。”埃弗里低声说。
机械女声再度回响:“埃弗里·冯,访客,欢迎光临。”
“边防地区,必须接入全星球联网的门禁。”安曼达跟在秘书后面,“您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去现场检查飞艇么?”
“差不多吧。”执政官秘书话锋一转,语气冷厉起来,“听说,你们只救出了一个活人?”
安曼达缄默一秒,颔首道:“他很走运。”
“同舱人都死了,无论他怎么编造经历,也没有人能证实或者反对他说的话。”埃弗里的双手插进西装口袋,表情和语气却没什么波动,“明天把他转运到努特卡城的难民审查中心,审讯人员在那里等他。”
“长官,”安曼达犹豫了一下,“我想跟着转运他的队伍,一起过去。”
“你有事情想问他?”埃弗里意外地挑了挑眉。
通常而言,安曼达只负责管理边区巡检队伍的日常活动,维护边境秩序和搜寻偷渡客飞艇之类的事务。针对偷渡客的身份信息审查,由边区城市的难民审查中心负责,不是她的分内之事。
她在沙漠待了五年,每个月总要处理几宗偷渡客的事务,却从未申请过跟随转运的车辆,进入市区的难审查中。
“算是吧,”她咬了咬唇,“我需要调查清楚,他是怎么躲过目镜的红外线探测的。我们的装备可能出了问题。另外,我想搭车进城,购置点杂物。”
“那就由你负责他的转运。”
埃弗里不甚在意,摆了摆手,自己向技术人员的工作室走去。
X-21坠毁,关于组织数据采集的工作量,就够他吃一壶的了。
安曼达忙了一天,中间也没有进食。按理来说,她坐进明亮的食堂时,应该饥肠辘辘才对。
面对餐盘上散发着香气的菜肴,她却无法集中精神。
那个小麦色肌肤的背影,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隐约觉得,余明朗和她从小见到的那些难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明明他们在面对她这个代表着努比斯星公权力的人时,都表现出了相似的急切,急切地想要获得和努比斯人一样的生活。
面对这种人,她虽然没有像瓦勒莉那样明显表现出不屑,却也总会有鄙夷。
就好像,她觉得余明朗那些兴奋与贪婪的神态,只是一层外壳。
外壳之下,栖居着一个冷眼旁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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