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曼达从单人宿舍的单人床上醒来,洗漱、穿衣,一气呵成。
她今天要负责余明朗的转运工作。
平常从边区的地面中心前往最近的城市,飞行只需一小时,开车就变成了三个小时。
先赶到技术人员工作室,文彦在那里等她。
大部分技术人员都带上了装备和露营工具,前往X-21坠毁的地点驻扎搜寻。
偌大的工作室空荡荡的,只有文彦和其他几个人,忙着整理前线传输回来的数据。
墙上的弧形屏幕,播放着X-21的工作现场。
“余明朗昨天有说什么吗?”安曼达抱起双臂,从忙碌却有条不紊的工作直播上收回视线。
“他在卡车里,已经到了地面中心外面,”文彦从自己的电脑后抬起头,“超能吃,超能睡,就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你肯定猜不到,他一顿就吃了一只鸡,两块羊排……”
“我不想听这些。”安曼达看着他电脑上的飞艇结构草稿,“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他说他有权保持沉默,除非见到你,或者难民署那些人。”文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安曼达点头。
“你说他这么怕我们拿他说的话害他,怎么不怕我们在他的饭菜里下毒啊?”文彦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他知道要是你们敢下毒,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安曼达难得地扬起唇角,“你要说他胆大无脑吧,在这种地方,他倒是转得过弯来。”
言毕,她拍了拍文彦的肩膀,留下一个干练的背影。
边区转运偷渡客的专用车是一辆大卡车,后车厢和驾驶座隔开,车厢里还有座椅。
安曼达摘下墨镜,和司机打了个招呼。
和往常一样,除了司机和车厢里的难民,还有两个随行人员,都是彪形大汉。
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余明朗和安曼达两位乘客。
随行人员一拉开后车厢的车门,安曼达就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他闭着眼,大大咧咧地倚着墙,似是沉思。
仔细看来,原来是在睡觉。
大概碍于手脚都被拷住,怎样都动弹不得,只有睡觉一件事可做。
安曼达刚想近前,就看见他睁开眼,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视线转到她身上,棕色双眼乍然迸发出一丝光彩:“早上好,警官!”
安曼达抿了抿唇,坐进卡车。
随行人员检查无虞,锁上车门,就去了驾驶座。
“这么多大汉,是怕我们半路跳车?”余明朗开玩笑的语气。
安曼达并不搭话。
“曼达警官,”余明朗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却毫无气馁,自顾自地述说起来,“我以后取得了合法身份,可以到沙漠边区工作么?”
安曼达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种问题,下意识地反问:“你为什么想来沙漠?”
“吃得好、住得好、又没什么人……”余明朗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笑得没心没肺,“很符合我对生活的要求啊。”
她的心忽然像是被揪动了一下。
“只有在军区学院成绩垫底的学生,以及这个方向的研究人员,才有可能被分配到沙漠边区。”她冷冰冰地说,“这里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经过专业学习,并且不是自愿前来的。”
这里离主要的生活城市和便利的城市圈都很远,还是边境管控地带,就算是应聘食堂人员,都得经过三代犯罪记录审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更何况是外星难民。
“您会在军区学院成绩垫底?”余明朗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别开玩笑了!”
“再废话,在抵达审查中心之前,我都会用胶带把你的嘴封起来。”
安曼达果断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她不喜欢这个话题。
地面中心的人都知道,她来到沙漠边区,并不是因为学业成绩被淘汰了。
但从来没人敢问她的来历。
昨晚在走廊里,埃弗里秘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拍到她手上:
“曼达,令尊托我转交给你的。”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在写信?”她表面上毫不动容,却默默地收起了信件。
“令尊爱女心切,生怕会打扰到你工作。加上他这几天跟着执政官在中枢城开会,自己也忙得很,没什么时间给你打电话。”埃弗里拍了拍她的肩膀,“执政官大人知道,女人都珍惜自己的美好年华;好好工作,大人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安曼达生性正直,对工作尽职负责,并不想让地面中心的太多人得知,她被分配到沙漠,做一个小小的边区巡检员,其实是因为她的家里人,世代为执政官效劳。
只需在这片金红的沙丘间捱上几年,给履历增光添彩,在父亲的安排下,她往后的人生,就能顺利进入军政界。
出于微妙的耻心,她向来不想让这里的人对她的家庭了解太多。
代价就是,这五年期间,她并没有交上什么知心好友。
虽然她也不需要。
余明朗被吓了一跳,坚持不懈地叨叨:“明明是您自己的选择吧?将美好年华奉献给军防事业,除了您,谁有这心胸?但您怎么喜怒无常的呢?这种性格,那些下属肯定天天在背后说你——”
落在他脸上的眼神,骤然变冷。
安曼达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巾,不顾余明朗吓呆的神情,将纸巾按在他嘴上;又翻出胶带,贴在纸巾上,将他的嘴封了个严实。
这下他反抗的哭诉都成了呜呜囔囔的声音,再也听不清了。
“我说过,”安曼达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再废话,我会把你的嘴封起来。”
这哪里是边区警员?分明是一方恶霸!
余明朗无奈地睁大了眼。
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信息告诉他,如果她说要杀了他,她一定做得到!
安曼达将视线投向窗外。
从地面中心进城的公路,沿途荒芜,也没有信号,只有偶尔经过的几棵仙人掌,无聊得很。
她从口袋里掏出折起来的信件,在膝盖上再一次展平。
“亲爱的女儿……”
读了两行,怎么都读不下去。
顷刻之间,有什么东西,接连打碎了她惯常的冷静,令她两次动怒。
第一次是,余明朗提及她耻于承认的裙带关系。
第二次,是……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说,她的下属肯定都在背后骂她。
安曼达用力闭了闭眼,站起来走到余明朗面前。
迎着余明朗惊恐的目光,她抬起手,一把撕掉了大半张胶布。
余明朗吃痛,棕色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微光,似是怒意。
她重新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原地的男人:
“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别一副打算在背后骂我的样子。”
出乎她所料,男人微微红肿的薄唇颤了颤,竟然勾起浅浅的弧度:
“我只想问,警官刚刚打我,犯不犯法?”
“那要看你能不能通过审查。”安曼达面无表情地将胶布扔在他们脚下,“如果你通过难民审查并起诉我,我会接受努比斯法律的惩罚,不会逃避。”
余明朗不语,扭头朝墙上看了一眼。
车厢顶部的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安曼达不为所动:“我遵守我说过的话。”
“您很特别。”
半晌,余明朗低声说。
“我其实不太幸运,”男人闭起双眸,“我以前和很多警员打过交道,大大小小几十次。他们中间的很多人,看见自己的有失职守的罪行被记录下来,都会大惊小怪。”
“你也不普通。”安曼达想起,自己的目镜完全没有检测出他的活动信息。
“能告诉我,我有哪里不普通么?”余明朗咧开嘴角笑起来,“我只是麦尔肯星的矿洞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人。”
原来他是矿工。
那身本不该属于底层难民的小麦色肌肤和健康的肌肉,一下子合理了许多。
“到了审查中心,你就知道了。”安曼达不为所动。
“我……”
余明朗刚说出一个字,身体忽然倒向一旁。
卡车蓦地急刹。
安曼达一把抓住余明朗旁边的扶手,勉强支撑住打滑的身体。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正打算走向车门,猛然听见余明朗喊道:
“别动!”
“什么?”安曼达微愕。
下一秒,她被余明朗拉住脚踝,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
隔着濡湿的汗衫,一处温热的胸膛,突如其来地包裹住她。
他不顾手铐和脚镣的限制,双手越过她头顶散落的长发,整个人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安曼达刚要挣扎,整辆卡车忽然剧烈地倾倒向前。
听觉比触觉慢了半拍。
巨大的轰鸣声,尖利地冲进她的耳膜。
下一秒,炙热的火风从卡车前座爆起,热浪卷席了他们裸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寸皮肤。
头顶的车厢被火光掀翻了一片,炽热的阳光点亮了破碎的金属和飞溅的灰尘砸在他们的脚边,将他们与前座彻底隔开。
隔着隔板,安曼达清楚地听见,前座传出了密集的枪声!
“袭击!”安曼达大喊。
强烈的震动感,瞬间将他们微微抛起,又砸回地面。
后背却没有传回想象中的疼痛。
她转过头,鼻尖恰巧埋进余明朗结实的双臂。
棕眼眸与琥珀色双眼,有一瞬对视。
从前座弥漫而来的烟雾,带着刺鼻的气味,呛得她仿佛回到了昨天,接近X-21的时候。
砰砰几枪,重型枪在隔板上打出了几个孔,灼热的子弹掉落在他们身边,枪声随即消失了。
余明朗向旁边一滚,将安曼达从他全方位的笼罩中解放,喊道:
“解开我的手铐!”
无法看清前座的形势,安曼达虽心急如焚,却也马上抓起挂在车门后的钥匙,捅进束缚着余明朗四肢的警具。
身影一动,她随即跳出了卡车。
安曼达正要奔向起火的车头,臂间忽然多了一股力量,将她死死拽停在原地。
她想也不想,披头散发地朝身后大吼:“放开!我要去检查情况!”
回过头,她却有一瞬愣神。
余明朗那双棕色眼眸里,不知何时,溢满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果决。
拽住她的大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让她一步都走不动。
“火烧毁了卡车,想调查原因也没有留存的证据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下去。
余明朗一言不发,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伸向她的膝间,眨眼将她横抱在怀!
她尚未惊叫出声,就感觉到自己随着余明朗的跑动,迅速跃下了公路的路沿。
砰!
随着爆炸的巨响,枪声彻底消失了。
在几乎撕裂了耳膜的巨大轰鸣中,安曼达看见,他们几秒前所站的地方,被冲天的火海吞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