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底层的隔间,灯光骤然亮起,冷白而刺眼。
安曼达重新躺上那张椅子,感受着冰冷的金属支架,扣在她的额头与颈后。
索恩的指尖快速滑过控制屏,冰冷的声音打破寂静:“这次刺激的地方在神经的更深处,风险比上次大得多。如果你撑不住,我不保证你还能醒过来。”
他指尖的动作停下来,视线专注地看着她:“确定还要继续么?如果你死了,我想我会像余明朗一样,去你坟前献一束花,或者带个什么小礼物的。”
安曼达闭上眼,声音坚定得不带一丝感情:“我的荣幸。开始吧。”
一阵尖锐的电流通过头顶的机械滑向前额皮层,在她脑海深处,神经像是被撕开般剧烈颤抖。
下一秒,安曼达沉入了纯白的意识空间。
和上次一样,眼前的世界在纯白向前延申的尽头,由混沌逐渐成形。
她看见自己依然站在白塔研究所内的走廊上,尽头是那间实验室,她在芯片储存的影像中看见母亲在确认残码的地方。
与上次匆忙地奔过走廊不同,安曼达这回边走边看,力图把走廊两旁的房间和走向刻进大脑,方便她和余明朗重返已经废弃的白塔时寻路。
直到她终于站在那个房间的门前。
门后灯光明亮。
她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母亲面对着实验台的背影。
白色实验服一尘不染,动作干练而专注。
安曼达缓缓走近,心口剧烈跳动。
这一次,她并没有受到透明屏障的阻隔,而是站在了保治茜的背影身后!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是在特定的视角观看芯片存储的影像,而是进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
这里是她的记忆!
曾几何时……她早就见过机械臂的芯片上所存储的影像信息,还留下了清晰的记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及保治茜肩头的时候,母亲猛然转过身!
那一刻,十五年来模糊的面容终于清晰。
眉眼间交织的温柔与坚定,掩过了眼底深深的忧虑与愁思,是她无数次在梦境深处追寻的样子。
安曼达看着母亲向她微微张开双唇,那个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曼达……”母亲看着她的脸,眸底带着淡淡的忧愁,声音却无比轻柔,“记住……这里不是终点。”
保治茜抬起手。
安曼达看见,她手中握着一块细小的芯片,飞薄的黑色,带着复杂的纹路。
保治茜的视线穿过她,注视着她身后某个方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下一秒,她抬起实验桌上改装完毕的机械臂,将芯片压入机械臂底部的暗槽。
“第一段残码在芯片影像中指引着你,而第二段……”母亲的声音在空气中低低地回响,“我已经将它封存在白塔实验室的主服务器。研究所有这么多人,‘他们’在还没有找到残码之前,是不敢对我的东西轻举妄动的……第三段……”
安曼达急切地凑近母亲的幻影,试图听清从她翕合的唇齿间泄漏的只言片语。
然而。
母亲的幻影还未来得及说出第三段残码的下落,安曼达眼前的光影,骤然剧烈颤动起来。
尖锐的警报声,贯彻了整座研究所。
警报拉起的第二声,一列穿着泰坦标识防弹服的守卫闯进了实验室,举起的枪口对准安曼达……不,是她身后的,保治茜清瘦的身影。
画面瞬间崩塌。
安曼达跌坐在地。
她环顾身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医院的房间。
而是……坐在八岁的记忆中,父母的卧室里!
可是这里的一切,不是应该在她上次回到意识空间,取下母亲的机械臂的时候,就毁于一旦了么?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安曼达眨眨眼,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清晰了。
她坐在地上,看起来是延续了自己的意识空间坍塌前的情形。
那个曾经摆在母亲床头柜上的机械臂,被她取了下来,放在她手边。
上一次,她在这个视角,看清了机械臂底部的编号,知道了自己要找什么。
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的太阳穴边的接口,传回异样的触感!
安曼达颤着手,指尖在太阳穴边的接口轻轻一按,拔出了那块黑色的芯片。
上一个场景中被保治茜封存在机械臂底部的芯片,这一刻,就这样静静躺在她掌心。
原来在她八岁那年,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她走进父母的卧室,不但误打误撞取得了芯片,还看见了芯片里面的信息!
她刚刚身处的场景,就是自己恢复的记忆!
可是这一切,随着一场她完全没有印象的记忆纂改手术,都消失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身周的家具和墙壁都在旋转。
安曼达惊惶地试图抓住手心的芯片,却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为一道白色的残影,消融在她的掌纹间。
下一秒,她猛然睁眼。
安曼达从喉咙深处发出剧烈的呼吸声,指尖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脑海里似乎还回荡着拖长而尖锐的警报鸣笛声,久久不能消散。
有人伸出手来,从她头顶摘下头盔般的仪器。
安曼达转过脸,看见索恩站在她的椅子旁,双臂环抱在胸前。
他注视着她的视线乍一看是冷的,却也不无忧虑,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我……”安曼达的声音颤抖起来,第一次有些语无伦次,“我看见她了……她……”
索恩的视线,骤然在她脸上收紧:“保治茜?”
安曼达点点头,脸色无比苍白:“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再次看清了她的脸。我现在可以确定……我的记忆一定被纂改过。”
索恩的眼神微微一动,闪过复杂的光彩。
安曼达深深吸了一口气,狂乱的心情略微平复,扭头向索恩追问道:“白海区那个研究所,白塔科学研究所,你了解那里的情况么?为什么我看见了保治茜被泰坦的人抓走的画面?”
索恩收拾仪器的动作顿了一下,视线扫向她的同时压低了声音:“你打算跑去白塔?那里已经废弃了整整十年,我那时刚刚毕业,不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
他停下来,声音中蓦地透出一股冷厉:“安曼达,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是被泰坦封锁的研究所,现在他们知道其中一块芯片芯片已经被破解了,追寻芯片的人必然会追寻保治茜的其他遗物。你猜他们会不会对她接触过的其他东西加强防卫?你现在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安曼达抬起头,迎上索恩带刺的目光:“我明白。但是,那是保治茜指给我的方向。”
“在记忆里?”索恩看着她,不自觉地冷笑道,“那你记性真好。”
“你要记住,”男人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透出危险的警告意味,“踏出这一步,你就是在和努比斯最大的公司作对。”
安曼达顿了顿,斩钉截铁道:
“我不是一个人。”
索恩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唇角的冷意更深了:“怎么,你要和麦尔肯的间谍站在一起,背叛努比斯人?”
“既然那是一个关于偷渡客的秘密,也就是关于麦尔肯普通人的秘密。”安曼达看着索恩扭曲的面容,平静地一字一句说,“不是只有努比斯星的普通人,才是需要被保护的普通人。”
索恩不悦地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地抿紧嘴。
他盯着她脸上倔强的神色,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会踏上那条和公司作对的不归路。
他看着她,像看见了那些压箱底的传奇小说中描写的英雄,可是英雄的时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太空的群星中,只有公司和割裂的星球。
索恩摇了摇头,关掉仪器,冷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衷告:“安曼达,你最好想清楚,你想要找一个被公司埋藏的真相,失去的东西可能会比你想象得更多。”
安曼达没有回应。
她垂下眼睫,缓慢却坚定地走向诊室的门口,心里像是燃起了一股炽烈的火焰。
母亲的脸终于在她的记忆中完整浮现,不再是虚幻的背影。
只此一眼,让她窥见了自己曾经受人摆布的冰山一角,足以成为她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女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诊室厚重的金属门外,连脚步声也一点点淡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索恩一个人。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刚操作脑机时,为了让安曼达的神经不被烧坏而调整电流频率,那种因专注和迅速而留下的微微颤意。
手术灯熄灭后,冷白的环境显得更空旷了,房间里只回荡着他急促的呼吸。
索恩向后靠在椅背上,胸口起伏不定。
他恶狠狠地攥住掉到指尖的手套,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底那股怒意和无力感。
安曼达反驳得斩钉截铁,又理所当然,仿佛一切事情真的毫不掺杂她追逐保治茜幻影的私心,也毫无叛国的羞耻,
而是真的认为麦尔肯的偷渡客,和努比斯人是一样的。
可是他很清楚,他的名字、他的未来,都和安曼达带到黑市的护臂,绑在了一起。
脑波通讯频道的震动,蓦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索恩打开消息,看见熟悉的泰坦公司徽章浮现在半透明的光幕一角,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邮件附件的画面,他年迈的父母垂着脑袋坐在昏暗房间的角落,背后是泰坦守卫健壮的身影。
邮件写得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两条性命的价格不过是真相,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大便宜?”
“公司总部的专员,恭候您光临。”
索恩屏住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该死……”他低声咒骂,猛地叉掉邮件。
没有片刻踌躇,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跑向诊室外。
索恩猛地推开诊室的门,用力攥紧的指关节泛起了苍白的色彩。
他没有回头,大步迈进深秋的萧瑟寒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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