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我拍死今天身上的第五只蚊子,然后——丢掉。
今天和阿泠一起来乡下,说是“采风”,我觉得这个词好文艺,好像真的要抓住一把风。乡下的风景其实很好,和宣传图上的一样,绿水青山,小桥流水,只是——有拍不完的蚊子。
“阿泠,风油精给我涂一下。”我挠着红包,气得想咬自己一口。事实上我确实也这么干了,一口咬在冒出红色小点的虎口上。
“小薄荷不驱蚊反而很吸引蚊子呢。”阿泠调侃着,还是从兜里掏出风油精给我。
“出门前把花露水当致死量香水喷过的,谁知道,什么也驱不了。”我在蚊子包上用风油精点啊点,一直从脖子点到肩膀,从手臂点到手背,从膝盖点到脚踝,再随便到处涂一点,试图把自己腌入味儿。
“你要是一直用风油精味儿的香水,可能会把我驱走了。”阿泠扇扇风,表示难闻。今天阿泠在到处拍拍拍,山也拍,树也拍,花也拍,苔藓也拍,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留影的。
“那看来我只好叫你小蚊子了。”我把盖子拧好还给她。
“去你的!”阿泠捶我一拳,力度之轻,还不如蚊子那一下来得疼。
下午三点,我们坐在石凳上吃着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和饭团,一棵很大的树替我们遮挡了太阳,上面的牌子写明这是一棵165岁的枫香,树干粗得需要两个人才能环抱住,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叶子是三角形的。这种年纪的树看起来是肃穆的,可能它在这个村子叫这个名字之前就在这里了,人去人来,它都一直在这里,可能出门在外的游子也会记得这棵树,作为这个村的标志性符号。
阿泠也对着这棵树按下快门,然后放大照片细细看着。今天的阿泠穿了一袭白色纱裙,裙摆层层叠叠,和云朵一样,胸前绽放一朵白玫瑰,这一身衣服在满是绿色的地方看起来适合适配。
“你都是写什么的?”我问阿泠,“正文不给看就算了,不能连类型都不能说吧?”
“青春文学吧算是……来来回回就那点事儿嘛,”阿泠的手指在空气里比划,“就这回事儿,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谁和谁认识了,然后在这样的缘分下互相纠缠。”
“以前也都看青春文学?”我问。
“不吧,什么都看,推理小说也看,悬疑也看,言情也看,但是这两年没看到很喜欢的言情小说就自己写,就到现在这样了。”
“是指当上全职作家吗?”
“是啊,什么工作不是工作呢?讨厌他们写的女主是清纯小白花,不谙世事,讨厌他们给反派强行洗白,反派是反派也会有反派的人格魅力嘛,讨厌女主最后都要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男性洗手作羹汤。就好比我的好朋友明明什么都好,结果说要去给人做免费保姆一样。不想看这种嘛,只能自己写了。”阿泠撇嘴,我听到一声轻哼,“那你怎么会选择做婚庆呢?对爱情的向往吗?”
“工作嘛,什么工作不是工作呢?”我学着她的话语回应她,“专业对口,就干这个了。对爱情的向往和工作的责任感是两码事,他们宣示的时候我更在意我们布置搭建的场景如何,他们是否满意,这个场景还有哪里可以改善,下次再碰到一样的可以呈现更完美一点,这样。”
“那你有想过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的吗?”阿泠吃完了饭团,腮帮子一边鼓起来,嚼啊嚼。
“有想过自己的单身婚礼是怎样的,就带着头纱,然后说一个人的日子也要好好过。但是有天发现这种事情没必要特地举办仪式,平时也是如此生活的。”
“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那种念头?”
“是啊。期待恋爱出现的时候反而不会出现,但是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的时候恋人会和好生活一起出现,就像——”我侧头看她,她托腮看着我,见我看着她,挑眉“嗯?”了一声,“就像你的出现一样,是一切生活都在正轨以后的浮现。”
阿泠笑起来,先是嘴角不住上扬,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说得好像我是这个世界对你的奖励似的,不是的。我是我对你的奖励。”
她看着我的眼睛好认真,含着笑,但是又很坚定,这个眼神好像是对我奖励的一部分,在深刻告诉我,她是为了我出现的。
吃过午饭,我们前往攻略里说的那个湖。攻略说村里人从小就在那边玩水,也是在这里学会的游泳,湖面上一座桥,拍照返图里满是江南水乡的味道。我开始好奇阿泠都是在哪儿看到这些攻略的。
湖上的桥曲折蜿蜒,贴着水面,再远处是一个拱桥,零星几个人在那边拍照。旗袍,汉服,折扇,油纸伞,他们大概是抱着必出片的信念来的。
“你要不要拍一张?”我问阿泠。
“合照吗?”阿泠笑着看向我,然后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凑近——亲在我脸上。手机屏幕上是没反应过来的我,和亲在我脸上的阿泠。
“不错耶,要不要发给你?”阿泠晃着手机,笑得得意。
“要的要的。”我急忙答话,“记得原图。”
这可是,和阿泠的第一张合照,亲密的合照。我立马换成了和阿泠的聊天背景,以后每次聊天都能想起有一天来这边采风。
拍照的那批人拿起地上的道具,准备转移阵地,一直走出了视线,这里只剩下我和阿泠了。
这是传统印象里的古村都会有的桥,桥面铺设的砖看着有些年头了,阿泠仍是不停拍着,桥的样子,石板的样子,水对岸的样子。我走到拱桥靠在石砖上,闭着眼等风吹过。太阳逐渐西斜,威力不减,依然是晃眼的,耳边都是水撞击在石砖上的声音,有规律的,沉闷的。
阿泠也来到拱桥上,把手机递给我。“帮我拿一下哦。”我抬起一边眼皮眯缝地看,接过手机揣进兜里,因为一直闭着眼睛,画面都是失真的,索性又闭上了。
阿泠不知道在收拾什么东西,一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沉默。我侧头去看的时候只看到她往后仰去,看久太阳的眼睛让眼前的画面泛着蓝色,我透过蓝色的画面冲过去试图抓住她,但是我的手只划过她的衣角,而后她坠入湖中,伴着一声“砰!——”连带着我耳朵也发出滋滋的声音。
“阿泠!”我趴在石砖上往下喊,在水花中间焦急地找她的影子。
“阿泠!”我开始后悔没有学过游泳,不然就可以直接跳下去了。
眼前的蓝色逐渐褪去,我看到气泡涌现,随即她从水里钻出来,“哗啦”一声,连带着我的心心也一起放下了。
我连滚带爬往靠近水面的桥跑去,阿泠也往那边游过去,她撑着桥面爬回到地面上,身上的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我扑过去抱住了她。
“我身上都是湿的。”她试图让我松开,但是我仍是抱着她,和她一起在地上,抱作一团。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时才发觉自己在发抖,手脚冰冷,
“我看攻略说这边可以游泳,所以想试一下,对不起吓到你了。”她摸着我的头,也抱住我,她的温度传过来,这是我们还存在的实感。
“好啦,以后不干这种事情了。”她掰过我的脸,亲在我的眼睛上,眼睛湿湿的,不知何时冒出的眼泪。
“我很害怕,看到你跳下去的样子,害怕你会消失。”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此时很温柔,也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悲伤。不是因为我的难过而悲伤,而是因为她自己而悲伤。
我们牵着手回到拱桥上,阿泠试图拧干身上的内衬,然后套上纱裙。她湿着衣服的时候有点像《赎罪》里的Cecilia。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都牵着手,即使手心出汗。也因为这样的天气,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干了,带着湖水特有的土腥味。我们就这样牵着手去到地铁站,坐上地铁,在路上看到太阳下车后的蓝调时刻。阿泠头发的蓝色和天空的蓝色很相似,还好地铁灯的暖色把她拉回这个世界。
“晚上去我那边吗?”阿泠问我,我点头。我们的住处不在同一个站台下车,只凑巧在同一条线路上,于是我们又一直牵着手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下车。
还是黄色招牌便利店对面的22号楼,坐电梯到5楼。和上次一样的门口,玄关处还放着我上次带的那束花,只是已然枯萎。
“先去洗澡吧。”我对阿泠说。从湖里出来总是要先洗澡的,因为身上的水腥味,因为头发上的脏东西。
“好。”阿泠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不一会儿花洒淋浴头的声音响起。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上次她煮意面的锅,看着地板上的花纹,还是起身去卫生间,一路脱下衣服,开门时正好和阿泠**相对。她在花洒下任由水淋在头上,头发贴在背上,见我进来,动作明显一滞,随即问我“是想一起洗吗”。
“嗯,想和你一起洗。”我把洗发水打出泡沫,抹在她蓝色的头发上,是鸢尾花的香味。以前只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这下终于知道是哪里来的味道了。
阿泠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任由我把泡沫抹在她的头上。
我用花洒冲掉她头上的泡沫。水带着头上的蓝色一起流下来,白色瓷砖上都是蓝色。
蓝色的水在白色瓷砖上尤为明显,而后又流向了下水口。在水流下,我从身后抱住了她,她的温度和水的温度。
“不要突然消失好吗。”我趴在她的肩膀上,水淋下来也打湿我的头发,垂下来,挡住视线。
“我答应你。”她握住我的手,转身抱住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认真。我拨开头发,凑近她,在不停息的水雾中和她拥吻,我看到玻璃门上我们相叠的影子。
夜色下,我们互相为对方吹干头发。阿泠的头发发尾是干涩的,从我的指尖滑下去。她也这样帮我吹,用手指把额前的头发拨开。这个东西在她手里就像是拆开礼物的包装,而她拨开我的头发,让我们真正对视。
这天晚上,我看到阳台上的那盆薄荷,边上新放了一个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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