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情绪,还在你哪儿?”我牙齿战栗,瞳孔发大,眼周皮肤张裂得生疼。
宫侑的手还虚虚地扣着,他摩挲了几下我的后颈,“嗯”了一声。
和很久很久一样……那些带着侵犯意味、占有意味的、仿若奴隶般的烙印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而如今,它甚至多了一层令人胆寒的、发疯的、想要呕吐的、欺骗的意味。
我猛得抓住了他扣在我脖颈上的手,力度大得让他皱眉——我快意,无比的快意。极度痛苦的时候,一点点报复产生的快意就能让这具身体彻底沸腾。
我浑身发烫,却冷得直打寒颤。神经敏感颠乱到把一切刺激放大、变成痛觉,一切的情绪和细节都被沸腾的大脑接收,而其中最多的,仍然是关于他们的……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宫侑面前嚎啕大哭出来的。
月光苍白,他头垂靠在沙发背上,手像是锁链一样扣在我的脖颈上,我崩溃的时候,他毫无动静。直到几十秒后,才像是受惊般惊醒,想去抱我。动作止于我的抗拒与尖叫,手在半空里停滞了一会儿,垂下了。
我们彻底没有了肢体接触。
我半弯着腰,难受得难以自抑,满嘴里都是苦味。痛苦静默地碾过身体,剧痛过后,全身传来一阵无法言说的麻木。
宫侑很安静,他坐在另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咬着牙,嘴里发出像是呕吐一样的呜咽时,他才很慢很慢地、很轻很轻地开口,“很难接受吗?可你甚至都没有问阿治……仅仅,是我?”
他的声音惶惑又诡异,模糊地像是漫山遍野的坟地上幽幽燃起的鬼火。
我听到了,我想吐。
“我……应该接受?”
双臂支住身体,我仰头看他,不断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滴,太痛了,像是在流血。
我问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东西?是物件、废物、累赘……你真的——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你有想过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同等地位的人吗?!”
黑暗里,宫侑像是被冻僵了。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凑过来,弯着腰,和我的脸凑到同一水平面,很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我当然有。”
他伸手,去碰我的睫毛上的泪珠,脸上的表情近乎天真,“只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排斥、这么抵触?我仅仅只是……不想让你,像小时候那样,离开我,阿乐。”
他承认了。
眼裂放大,在他黑沉的眼瞳里可以清晰看到我凑进的脸和眼睛里张裂的血丝,恍若恶鬼。
宫侑一动不动,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不让我离开……错了,阿侑,你错了。是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是我……”
我缓缓开口,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也可以是别人的。”
“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爱你面前这个人?真的有把她当作亲人、你真的不想她离开、真的想和她一直一直呆在一起……没有。你早就厌烦了,早就恨不得她当场消失、死掉!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从那一刻开始!”
“没有!”
我厉声打断了宫侑好像要张口的动作,揪住他的衣领,眼睛赤红得像是要滴血,“换了谁都可以,你和宫治缠着谁都可以!只是我!只是我成为了这个倒霉蛋!成为了‘宫乐’!只是我倒霉!我倒霉!从出生到现在,我倒霉!……”
“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意。”他突兀地打断了我的话。
和我嘶哑崩碎又满蘸癫狂意味的声音不同,他的声音既平稳又有力,“换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换人啊……我的妹妹一直都是这么恶劣又任性,敏感又情绪化,我不会认错。你现在那么生气,无非是抵触而已……”
他的脸色苍白又阴沉,“你厌恶、排斥我们,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而我现在都不知道你的恶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我说不出话。
极端的情绪起伏一旦打断,脱力和从脊椎传来的某种刺痛开始让我浑身发软,手肘只是在撑着上半身而已,却已经像是要断掉了一样……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低头喘气,长发垂下,宫侑伸手,手指擦过我的下巴,沾到了冷汗和眼泪的混合物。
他顿了一下,睫毛像是受惊般颤了颤,最后笑了。
“你看看你自己。真的很可怜啊,连支撑自己都做不到。”
一种同情和恶意交织在一起的微笑。
“你是那种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完全禁锢、杀死的人。稍微用力皮肤就会出现淤青,稍微不注意自己就会把自己玩死……可没关系,你是妹妹,我会保护你、照顾你、必要的时候,我当然会把你永远养在身边……哦,就像是医生束缚住精神病人一样,阿乐应该见得要比我多吧?”
他真的好生气啊。音调都变了,脸上的表情全部没了。
我咧开嘴,眼泪刚好滑倒嘴里,吃力地说,“哈,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你现在很痛快吧?不用躲了,不用藏着掖着了,更不用和我玩什么、玩什么好妹妹、好哥哥的游戏了!……我讨厌你、我排斥你?不要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你难道没有?宫治没有?”
分明就是互相厌恶到恨不得彼此互相消失的程度,何必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子。
我又哭又笑,“可你们还要这样!还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喂,我说,你们这种占尽了好处的人做出这样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是真的、真的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我歪着头,语调嘶哑地问他。
客厅安静了一会儿。
宫侑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阴沉。
他突然把我压在沙发扶手上。我挣扎,他不管,只是一味地加大掐住我的脖子的力度,力气大得我的后腰都在抖。我想挣开他,手被握住了。
他神情狰狞到可怖,“……好处?”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赤红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个时候的样子过于好笑,他神经质地笑了一下,“那你说说啊……我和阿治究竟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让你眼红嫉妒成这样?”
我开始觉得窒息了。
(二)
宫侑在很久以前和自己妹妹吵了一架。
因为妹妹总是扎破他的排球。因为妹妹总是在游戏的时候故意绊倒别的小朋友,弄得所有大人都不让自己孩子跟他们玩了。因为妹妹总是霸占衣柜,一定要衣柜里都是她的衣服,他和阿治的衣服只能挂在阳台。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
以前的阿乐不是这样的。以前的阿乐很乖,很听他们的话,哪怕不喜欢打排球也会陪他们一起在太阳底下跑地满头大汗。以前的阿乐很喜欢挨着他们。以前的阿乐很喜欢笑。以前的阿乐不喜欢花花绿绿的裙子,她更喜欢和他们穿得一样。
以前的阿乐也不会生病。
宫侑第一次坐在门诊长椅上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大雨,他的脚碰不到地面,他的头仰着看走廊的灯,他的排球放在椅子侧边,他的父母还没到,他的弟弟在旁边,他的妹妹在里面。
湿气漫上膝盖,长长的走廊只有他们。宫治问他,阿乐还有多久出来。
宫侑张着嘴,掰着手指数了数,肯定地说,五分钟后。
你五分钟前就这么说了。宫治鄙夷。
那就再等五分钟!宫侑肯定地点头,再等五分钟肯定就出来了。
……好吧。宫治只好这样说,他把一直冷落在旁边的排球抱在了怀里,也仰着头,看侧边的门。阿乐会死吗?他又问哥哥。
宫侑那时觉得自己不能丢了面子,死什么死!胡说,阿乐才不会死。
他严词打断了宫治的话,让宫治都有些委屈了,凶什么凶……
但其实,宫侑并不知道死是什么。就像他也不知道五分钟有多久一样,他只是因为好面子、因为阿治阿乐都很沉默,看起来都很容易被欺负,所以很拙劣地学着自己见过的大人的口吻来告诉他们:别怕,我是哥哥。
我是哥哥。
无数次被宫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的时候,宫侑都告诉自己,我是哥哥。无数次想要生气、想要哭泣的时候,宫侑都告诉自己,我是哥哥,我要让着她……虽然很多时候都不能如愿。
阿乐是个好孩子。他知道。他的妹妹和弟弟都很好。他知道。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三个人。他知道。
所以被无端扎破排球、弄坏游戏机、霸占衣柜、被小孩儿欺负的时候,他都忍下来了。他和她理论,他没有想过和她吵架,更不会和她打架,她是个很脆弱的妹妹。
可尽管他这样容忍,他们的关系还是不可抑制地开始恶化。
争执吵架的次数变多了,她的脾气太恶劣了,吵着吵着他和阿治还没说什么,她倒自己先哭了。哭着喊着说为什么只有她是这样?为什么只有她的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他和阿治就健健康康的只有她活得像是个残次品?!
残次品是什么?宫侑不知道。
他当时只是在想新买的排球和游戏机要藏哪里好、挂在阳台的衣服又出现在衣柜里可是他没有放进去、阿乐肯定又要进医院了、不知道这次要呆多久……他没有如初次那般惊慌,甚至能指挥着阿治去帮忙叫医生。
阿乐几乎每隔上几天就要进医院一趟,她怕孤单,他和阿治就总是去医院陪她。一般呆在医院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但每次病治好了以后阿乐都会很沉默,然后跟他们道歉。所以就算是他们吵过很多次架,他和阿治都没有讨厌过她。
他们知道她只是病了。
但那次过于久了。
久到妈妈都不愿意让他们老是往医院跑,久到那次争吵的记忆都在渐渐模糊,久到那个被阿乐绊倒的胖小孩儿顶着一张可恨的脸说,你们的妹妹马上就要死了!
你妹妹才死了!最先发火的是一直沉默的宫治,他冲上去就打他,你被阿乐教训得还不够是不是?还敢过来?
本来就是!我妈说的!那个小孩儿哭着说,谁叫你们家生那么多一样的小孩儿?本来就应该死掉一个!谁像你们三个似的长得一模一样,活该你们爸妈不喜欢你们!吓都吓死人了!
于是,旁边自持身份的宫侑也加入了对胖小孩儿的单方面殴打中。
打完以后心情是舒爽的,等到了第二天,最开始软的、惊惧的,也是心脏。
阿乐不会真的死了吧?宫侑急着向宫治求证,太久了,这肯定超过五分钟了,她现在还没回来!她不会真的讨厌我们了吧?
宫治额角冒青筋,喂喂喂!阿侑你才是哥哥啊!你问我吗?我怎么知道!但五分钟肯定已经到了啊!就算到了,不是你说的可以再等五分钟吗?!
我是听爸爸说的啊!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再等五分钟?宫侑抓狂。
……
他们压根就不相信宫乐会讨厌他们,这个选项被排除在外,于是两个人很认真地讨论了一番‘五分钟到底有多久’,以激烈的争吵作为结局,两个人一致决定上山祈福。
父母每年都带着他们三个参加祭典,让这个祭典在三个小小的世界里显得神圣又庄严。
我们去求稻荷神。宫治拍板,那样阿乐绝对就会好起来。
于是他们被邻居家友善的阿姨带着上山了。
宫侑宫治非常虔诚地、规规矩矩地给那座“神不像神、妖怪不像妖怪”的稻荷神磕了头,上了香,把两个存钱罐里的钱都倒出来,一部分给了邻居阿姨让她帮忙捐香油钱,一部分买了据说是超级灵验的护身符,等着宫乐出院的时候,送给她。
“平安长乐”,那是她名字的寓意,他和阿治一起选的。阿乐收了,想必会开心一段时间,也就没那么容易病了。
没有。
没有。
她不开心,她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等待时间太久,他们满怀期待地、急切地、焦虑地,溜进了医院。看见了站在草坪上的宫乐,穿着蓝白条病服。
宫侑手里攥着护身符,想自己要生一会儿气,生得久一点,让宫乐至少道三个歉、不、四个。
一个是对他们撒气、一个是惹他们哭、一个是住院那么久从来不给他们打电话、一个是,嗯,也没什么,他就是很想让宫乐哄哄他。然后再把护身符给她,说,你要快快好起来,我和阿治在家里等你。
……要不还是三个吧。
宫乐太久没反应,宫侑忍不住自己走过去。
好吧,四个太多了,那三个吧,三个就可以了……喂,搞什么,干嘛这样看他?……两个吧?喂喂喂,至少也得两个吧!再不能少了,她让他担心那么久,比平时多一个怎么了?!
他站定在她旁边,不由火大,看什么看!他瞪她,难道不该是你先说话吗?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只让你只道一个歉的!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坚定和怒火。
可宫治偏偏在这个时候和他毫不同步。
阿乐。他先是喊了她一声,然后很快地抓住了宫乐的肩膀,你怎么了?
宫乐笑了一下,时至今日,宫侑和宫治依旧很难形容那种笑带给他们的绝望。
她很慢很慢地说,像是第一次学会说话一样,爸爸、妈妈……肯让你们过来了?
宫治不安地握着她的手臂,宫侑的第六感却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他着急地问她,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一直都没回家?你的病好了没有?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等他说完一大串了之后,才发现宫乐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眼珠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她迟缓地说,你们……不知道?
我们该知道什么?宫治很着急。
宫侑也不知道。后来他知道了。
我是因为你们才进的医院……但我不怪你们,是我自作自受,我无能为力。宫乐退后几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爸爸妈妈永远都只看着你们,我是垃圾,是残次品,他们不需要我。第二句话,她举起了手里的弓,上面有两支箭。
宫侑这才发现她侧对着他们的那只手一直攥着一把弓。
所以我讨厌你们。她笑了,带着恶意,咧嘴笑了,滚。不要再出现。不然下一次,我一定要会把箭射到你们脑袋上!她几乎是在嘶吼,箭矢伴随着嫉恨与暴怒向猛兽一样向他们撕咬过来,宫侑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射向他。
箭矢头是银色的。好像眼泪 。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还会射箭呢。
……
宫侑在天旋地转中回过神,然后被一群护士带着去包扎,只来得及看一眼跌倒在草坪上的宫乐。
她看着他们,又哭了。
哭什么,他都没哭。
宫侑觉得很痛,但强忍着没哭出来,这次要道好多好多个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都不够!他这次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原谅她!他想着,伸手去摸怀里的护身符,打算临走前扔给她。
然后发现护身符不见了。
那枚护身符,花了他几个月零花钱的护身符,写着“平安长乐”的护身符,他觉得宫乐收到一定会开心的护身符……不见了。
病房、柜子、长廊、草坪……他和宫治在哪里都找不到,急得他想要哭出来,却在余光中瞥到了。
在垃圾桶旁边。
他讷讷地提醒阿治去看,然后拉着他的手把护身符捡起来。
脏了、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踹了一脚、然后挤着推着、到了垃圾筒,连那几个字也看不出来了。
宫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天崩地裂、在粉碎、在呕吐。他紧紧捏着护身符,觉得阿乐可能再也不会和他们和好了。
……
“不要再想她了。”阿治看着要比他冷静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她因为爸爸妈妈喜欢我们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生病,所以讨厌我们。”
“……”宫侑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他张口想说什么。
“没什么好可是的,让那些该死的五分钟去死!”阿治打断了他的话,“她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者!”
宫侑沉默地看着宫治。宫治突然站了起来,开始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就像他们妈妈烦躁的时候做的那样。
然后突然回头,“扔了它!”宫治抓住他的肩膀,尖叫,“阿侑,扔了它,就现在,我再也不要看到它了!”
护身符,被宫侑捡回来了。此时正放在宫侑手里。
“扔了它!现在就扔了它!”客厅里回荡着小男孩儿的尖叫声,“你难道还觉得她会和我们在一起吗?!不会了。她讨厌我们!”
“她讨厌我们!她恨我们!你知不知道?!白痴!”
宫侑怔愣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像是刚醒了一样。
紧捏着的护身符被他着急忙慌地、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扔进了垃圾筒。
……
宫治在很长的时间都在后悔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不该拉着阿侑上山祈福,不该拉着阿侑去看阿乐,不该因为愤怒和恐惧对着阿侑吼,甚至不该对那个小胖子动手……以至于让这一切都成为了他和宫侑相当糟糕的回忆。
是做梦想到都会恶心地吐出来的回忆。
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
梦境和记忆模糊不清得像是幻觉,在幻觉里面,宫乐怨恨他们、不愿意见他们……所以在现实,在冰冷的现实里,一定是他们先抛弃的她。
是他们先不要的她。
(三)
宫侑慢慢放松了力道,宫乐有些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她小心翼翼地张口,问他,“阿侑,你很痛苦吗?”
宫侑觉得她在说废话。
脑子坏了吗?他都被她逼得哭了多少次了,就这次被她看见了,不转过脸去维护兄长尊严也就算了,还要凑上来问他,“你痛苦吗?”
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像是孩子一样天真的悲伤来,她去碰他脸,“你和我一样痛苦吗?”
宫侑任由她碰自己的脸,并笑着表示早说啊,你要这样的话,我拉着阿治回来一起给你演大河剧,保证怎么哭都不重样。
对视间,她好像确认了什么,讷讷地退了回去,“我没想过你会难受成这样……我以为你不会难受,至少不会像我一样难受……对不起。”
她沉默一会儿,然后开始边哭着边道歉,像刚刚像个木偶一样不说话、像野兽一样拽住他衣领的人不是她。
就像小时候一样。
宫侑嘴里开始泛酸。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拼命地去抑制那股像是要呕吐一样憋不住的欲、望……他觉得她好可怜。
他的妹妹好可怜。
那样敏感多思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算是讨厌,也推不开他们。只能哭,一直哭,看着他们哭、捂着脸自己哭、嘶吼着哭、哀嚎着哭……怎么会有一个人有那么多眼泪啊。
宫侑收了脸上放肆的笑,他安静地看着宫乐捧着他的手道歉。
他可怜她,真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同情心会那么泛滥。
“阿乐啊……”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托起了宫乐的脸,“别哭了,没有用的。”
但是,他要一点东西——哪怕只是意思意思。
宫乐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脸色苍白,眼泪从下巴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大腿上,落在交叠的手上。
宫侑轻轻地、像是在对待瓷器一样把她抱住了。他蹭了蹭她的肩膀,“没事,你就是这样的。我不怪你。”他说,“但你得承诺我一件事。”
他其实没有那么小气,只是,对谁都可以,唯独宫乐,他不能说服自己空手而归。
“啊……我知道是什么。”
宫侑听见宫乐笑了,他听见她笑着说,“想想……真的是令人相当绝望的一件事。”
笑声像是刀一样在割着宫侑的心脏。
宫侑抱她的力道徒然重了很多很多,宫乐痛得颤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没多久,他自己先吐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了力道。
“哪里有——”宫侑贴在宫乐肩膀上,拉长音调抱怨,“分明就是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宫乐没说话。
手还牢牢抱着她,宫侑慢慢地转过头,笑着用嘴贴了贴宫乐耳廓,“分明是我和阿治倒霉才对,有了你这么个妹妹。”
他阴沉地看着宫乐愣了一下,然后慢慢低头,笑了,“没错。阿侑,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很想发火,但她又哭了。
他们凑得极进,眼泪从宫乐的眼珠上坠落,刚好砸进宫侑眼睛里,又从宫侑的眼里流出来,滑倒手背。
一片冰凉。
……
就这样吧。
宫侑像是搂孩子一样把宫乐搂住了,沉默地感受着脖颈处蔓延开来的湿漉。
他想,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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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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