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如寄死了。”陆行舟气定神闲地说,他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厚厚的绷带缠在腰上,衣服下鼓起来一小团,不认真看倒不明显。
盛自闲将长生药递给他:“多谢。”
陆行舟将瓷瓶收进怀中:“如果我们没有来,盛兄是想用这颗长生药,让别人去杀甘如寄吗?”
“差不多。”盛自闲微一耸肩,“反正甘如寄得死在我前面。”
陆行舟说:“杀了甘如寄之后,在来的路上我始终没想明白,你为何要让我们二人去杀甘如寄。你是池鱼阁的阁主,论人脉论钱财,你想要杀甘如寄,多的是人愿意跟你交易。”
“做交易容易,要做稳赚不赔的买卖难,用一颗长生药买甘如寄的命,我觉得很划算。小舟啊,在知道我的难处之后,像你们这样不讨价还价的人,少之又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钱?”
“有什么办法呢?命很重要,钱也很重要啊。”盛自闲撑着头,“再说了,没有商人喜欢做赔本买卖,池鱼阁再怎么厉害,我这个阁主也只是一个重利的商人罢了。不要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不愿花大钱办小事。”
陆行舟说:“既然你这么在乎钱,又知晓蓬莱的位置,这些年为何不去蓬莱找长生药?”
盛自闲说:“我不能找到长生药。”
“为什么?”
“若长生药是我找到的,以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缠上我,不值当。”盛自闲笑了笑,“你不是商人,也还年轻,或许不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行舟确实不解:“可我至今没遇上什么麻烦。”
盛自闲跟宁归柏对上了视线,盛自闲不着痕迹地挪开眼:“不管怎样,这次你们帮了我这个忙,日后若有需要池鱼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无需客气。”
陆行舟想,希望不要有那样的时候,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做成某事、必须要依赖或求助别人的时候,还是越少越好吧。
余自玫一天天衰弱下去,那么多“灵丹妙药”,都没能让她有半分好转。看着日渐减少的药瓶,成徽涌起一个念头——要不把屋子卖了吧,市面上还有不少长生药,他还有一些房产地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倘若这些药瓶里装的全是失望,那他还可以倾家荡产,再去买一些希望。
成徽没把这些焦灼摆在脸上,可余自玫跟他成婚十年,又怎会看不出他的情绪?余自玫不清楚外头的事,她根本不知道黑市上关于长生药的买卖,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成徽给她吃的药绝不止是治风疾的药,每日服过药后,她的症状和感受都不一样,有些日子她感到身体轻盈了,有些日子她感到手脚有灼烫的疼痛,有些日子她感受不到自己,不痛也不痒,甚至在吞咽食物时都没有感觉,她怀疑自己已经半死。这些感受她都不会告诉成徽,因为她已经放弃希望了,她不想让成徽因为徒劳无功而难过,她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成徽能如释重负,而不是悔恨交加。
可是她不说,成徽就不知道吗?
余自玫忍耐着痛苦,额角的细汗、紧皱的眉心、失神的眼睛、紧咬的牙关、扭曲的面容……成徽通通看得到,但余自玫不想说,他就不会强迫她坦陈痛苦。正如成徽也有事情瞒着余自玫,余自玫不会知道,成家正走在敲髓洒膏的路上。
成徽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孩子。等余自玫走了,他就跟她到阴曹地府去,不需要再理会身后之人了。至于长辈……老人有老人的智慧和过法,他没法让所有人都满意,只能自私地决定自己的去向。
这日,成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成徽去到正厅时,被两人的容貌炫了目,心神一激,恍惚以为天神下凡,是要来救他的妻子了。成徽问:“不知二位来找我,所为何事?”
这人手上拿着最后一颗长生药,宁归柏默默看着他,滋味难明。
跟陆行舟在天眼中见到的人比起来,眼前的成徽年迈了许多,衰老总是会缠上遭逢巨变之人。陆行舟将不忍压下去,告诉自己这是天意,这是命运,这是他也无法抽身的怒涛。他和成徽是一样的。
陆行舟说:“我想买下你手上所有的长生药。”
成徽断然拒绝:“我绝不会卖,二位请回吧。”
陆行舟早有预料:“我知道你要长生药做什么,是为了救你的妻子。不过,你可知长生药的用途是什么?长生药能使人恢复青春,延年益寿,但它没法让重病之人恢复健康,你想用长生药救妻子,不对症下药,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你现在拥有的长生药里,还未必有一颗是真的,不如将长生药都卖给我,再用钱想想别的能救你妻子的法子,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成徽被陆行舟说得一阵恍惚,但理智仍存:“如果我手上的长生药全是假的,你又何必花钱买下它们?”
“我到处买长生药,赌的是概率。”陆行舟说,“我清楚长生药的用途,我贪生,想多活几十年,如此而已。”
成徽还是摇头:“我不卖,你们走吧。”
陆行舟问:“……为何?”
成徽说:“你说长生药没法让重病之人恢复健康,可长生药乃稀世之宝,服过它的人这么少,有谁能说清长生药的全部功效?我相信长生药能延年益寿,也能治病,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所以,二位请回吧。”
陆行舟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希望成夫人能平复如旧,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离开成府后,陆行舟说:“看来要执行另一个计划了。”
在来之前他们就商量过,如果能够劝成徽将长生药卖给他们,自是最好的办法。但成徽多半不愿意卖,而陆行舟也不想明抢,直接捻灭成徽的希望。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就是在入夜后潜入成府,将剩下的长生药全部调换。
宁归柏想,这跟明抢没什么区别,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余自玫会死,成徽也会死。这些话不用他说,陆行舟当然知道。陆行舟目光悲怆,神色却坚定,对不起了,他必须举起屠刀,再当一次刽子手。
月亮白晃晃地坠在天边,陆行舟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他没让宁归柏跟过来,一是因为这次行动很简单,他一个人就能应付自如。二是因为他不想让宁归柏沾染罪恶,这跟杀甘如寄不一样,甘如寄该死,可成徽和余自玫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陆行舟要独自做这个恶人。
已是三更天,陆行舟走到院中,脚步一顿。
成徽还没睡,他站在房门外,听余自玫难受且压抑的呻吟。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泪淹没了脸庞,他用双手捂住脸,紧紧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被余自玫听见。
一墙之隔同悲欢。陆行舟站在暗处,余自玫的呻吟、成徽的喘息,全都跑进他的耳中,他恨他有这么好的听力,这么硬的心肠。
不能再听了,看成徽这模样,估计一晚上都不会睡了。陆行舟悄无声息地来到成徽身后,点了他的睡穴,扶住他倾倒的身体,把他放在地面。陆行舟本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余自玫,但走进门的一瞬间,他转变了念头。
他将成徽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深夜来此的目的,都告诉了余自玫。
余自玫的呻吟止住了,她躺在床上,像一滩影子,过了许久,她瓮声瓮气道:“你把那什么长生药……都拿走吧,辛苦你,调换药的时候仔细些,别让成郎看出异样。”
陆行舟说:“好,多谢夫人。”
余自玫问:“成郎在哪?”
“……在卧房。”
陆行舟想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这骗不过余自玫,她说:“成郎在房门外,你是怎么进来的?”
原来余自玫什么都知道。她沉闷着,他克制着,他们都心知肚明……陆行舟动容:“抱歉,他在门外,我点了他的睡穴。”
余自玫说:“可否劳烦你把他搬到隔壁卧房的床上?地寒,我怕他着凉。放心,明日我会说他晕倒了,是仆人把他抬进去的。”
陆行舟仰了仰脖子:“好,我这就去。”他将成徽抬到床上,脱去鞋,盖上被子。
陆行舟回到余自玫的房间,继续换药,他每换十瓶,就点开任务面板看一眼。
余自玫没再说话,她听着那细微的动静起起伏伏,一滩影子变得湿漉漉的。陆行舟完成任务,朝余自玫长长一拜,拖着步子离开了。
【主线任务:(有始无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长生药流落四处,收回剩下的五颗长生药5/5。任务奖励:50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完成任务,获得50000点经验值。”
“恭喜你升到56级。”
“触发新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悬而未决)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①自行处置五颗长生药0/5。任务奖励:10000点经验值】
陆行舟看见任务了,眼中却古井无波。还是长生药,说来说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等到天边折出一线白,才慢吞吞回了客栈。他推开房门,发现宁归柏坐在窗边,陆行舟背手推上门,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
宁归柏起身:“你很难过,就不要笑了。”
“任务让我自行处置长生药。”陆行舟放下嘴角,“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②关于长生药的事,真的能在这个任务里结束吗?因为这几颗长生药,我们做了许多事,玩笑似的转啊转,望不到尽头。小柏,我很害怕,我怕无穷无尽,我怕悬而未决。我也很难过,为了一条路,我把许多人都拖到这条路上,伤害了他们,包括你……包括你。再多的罪恶压在我的身上,我明知不对,但还是想要往前走,拖着旁人血淋淋的生活往前走。我想哭,我想有人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我想让自己忘记自食其果这个词,我想躲起来,想得到很多人的宽恕,想恳求‘它’高抬贵手。可是,可是……”
陆行舟伏在宁归柏的肩上,泣不成声。
①②曹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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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谓我心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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