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那条路。宁归柏想过很多次,切断陆行舟回家的路。
陆行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旧任务的完成、新任务的出现、任务的奖励、登天梯的层数、等级的高低……陆行舟什么都跟他说。是因为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揭穿了,所以没什么好再隐瞒的?还是因为宁归柏是唯一一个完全知道他来历的人,他需要一个倾诉口,一个秘而不露的人,而宁归柏刚好站在这个位置上,他不怕宁归柏害他,相反,“言而无信”的后果使他发怵,他更怕宁归柏生气。
宁归柏总是觉得,陆行舟把他想得太好。他可以为陆行舟赴汤蹈火,但没法心甘情愿地成就他回家的路,他的不计回报中含有“骗取”的成分,骗取陆行舟的信任,他可以为陆行舟做任何事,也可以在某一天挡在陆行舟的路上,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会在什么时候落地?
只在他一念之间。
那个世界有这么好吗?值得你抛下这里的一切事和所有人,飞蛾扑火,孤注一掷?宁归柏无数次想问陆行舟,有这么好吗?
他没问,因为他知道没有答案。抛出这个问题,就是给陆行舟抛去痛苦。
其实陆行舟也不确定能不能回去,他晕头转向地来到这个世界,只能相信游戏的指引,于是战战兢兢做任务,诚惶诚恐过日子,祈祷在某一天能回家,活得多么辛苦。
宁归柏不在乎任务,不在乎游戏,不在乎陆行舟看他,是不是在看一个“真人”。
对陆行舟,他忍耐许久,忍耐陆行舟惊人的美、雾似的笑、忽远忽近的眼睛。陆行舟总是这样对他,无意散发爱与怜,处处是陷阱,好像猫抓老鼠。然而陆行舟根本不要这只鼠。
宁归柏看他,眼里万语千言,陆行舟看不到,还是装作看不到?宁归柏根本看不穿他。在面对宁归柏的时候,陆行舟总是游刃有余,他把握着相处的节奏,料定宁归柏是个听话的、能够掌控的弟弟,多么有恃无恐。
直到蓬莱之变后,两人的关系骤然逆转。陆行舟说他选了言而无信,宁归柏觉得他拿着刀,在自己的心上剜下一块肉。陆行舟说“对不起”,谁说不出对不起?又有谁想听对不起?宁归柏转身走了,那一刻他发誓他再也不想见到陆行舟了,等离开蓬莱后,管陆行舟去哪儿,都跟他宁归柏毫无关系。
陆行舟很久没回来,宁归柏想,要不要去找他。算了,陆行舟已经恢复记忆,姓廖的不是他的对手,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才不要去找陆行舟。
他听到陆行舟回来的脚步声,以为陆行舟会来敲门,他下定决心,等会陆行舟来敲门,他绝不会给他开门,也绝不会说一句话。
然后……陆行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宁归柏恨恨地想,这样也好,从此他们形同陌路,他也不会再黏着陆行舟了。宁归柏恨恨地睡着了,梦里还是陆行舟,陆行舟坐在红烛边,眼里淬着光,对他粲然一笑。宁归柏忘了他还在恨陆行舟,他怔怔地站着,疑心那是幻觉。陆行舟开口:“过来。”
宁归柏走过去,硬邦邦地问:“做什么?”
陆行舟仍是坐着:“你弯腰。”
他动动手指就能使唤自己,宁归柏不情不愿地弯腰,陆行舟勾住他的脖子,啄了下他的唇。“轰”地一声,宁归柏的脑中炸开花,他自梦中惊醒,心跳如擂鼓。
都是假的,陆行舟只想着拍拍屁股走人,一切都可抛在身后的人才不会主动亲他。宁归柏睡不着了,干脆起来练功。他刺出一剑,都是假的,那一幕在宁归柏的脑中挥之不去。他绕着一排房屋跑来跑去,都是假的,宁归柏想象真实的触感。他对着空气出拳,都是假的,宁归柏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仍旧是陆行舟的面容,他不负责任地笑着,将宁归柏搅得不得安生。
都是假的。
陆行舟推门而出的时候,宁归柏很专注地练剑,他不看陆行舟,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他练完剑就要进屋,陆行舟拦住他,看起来又要说那三个字了。宁归柏很凶地不准他说,陆行舟说,哦,那就不说好了。又是那样的眼睛,此时的距离近了,便是令人昏眩的深潭。有什么在焚烧宁归柏那层克制的皮,宁归柏撕去那层皮,痛也痛快。
宁归柏怒气冲冲地吻了陆行舟,把陆行舟亲懵了。
为什么不推开他?
陆行舟愣愣的,盯着宁归柏的喉结看,说不出话。
宁归柏又亲他,陆行舟还是没有推开他。陆行舟的耳垂变成了冻樱桃的颜色,宁归柏用手指拨动他的耳朵,还想继续。陆行舟吓到了,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言语命令他放开。
宁归柏只想了一秒,就放开了陆行舟。他看着陆行舟笨手笨脚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陆行舟真是个很可恶的人。为什么不推开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明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陆行舟就像缩头乌龟那样躲起来了。他不愿意承认一些事,他怕伤人伤己,因此不敢沉沦。
宁归柏知道陆行舟的顾虑,他想切断那条路,浇灭陆行舟微弱的希望,让陆行舟从此以后安心地留在这个世界,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行舟说要去打野怪,好,宁归柏帮他留意周围的环境。陆行舟说要做任务,好,他去哪宁归柏就去哪。陆行舟说要登天梯,好,宁归柏默默守着他的秘密。
多么矛盾,他的意志跟他的行为完全相违背。他不想让陆行舟回家,却更不想让陆行舟伤心。宁归柏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到陆行舟回到了他自己的世界,有时是他的魂魄离去了,有时是他的魂魄连同身体一同消失了,天大地大,宁归柏再也找不到“陆行舟”了。他厌恶这些梦,那么真,那么严酷。
宁归柏从来没跟陆行舟说过做梦的事,他只能通过拥抱和亲吻,证实陆行舟还在这个世界。而陆行舟没说过“不”,这更让宁归柏难过,他宁愿陆行舟不喜欢他,狠狠推开他。如果还能在同一个世界,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只是“不喜欢”,那该有多好。
切断他的路。这个念头又一次涌上来。
宁归柏攥紧拳头,他只能让“长生药”这个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他得让陆行舟做什么都不顺利。陆行舟说过,任务最重要,只要能让他次次失败,或者拖延他完成任务的时间,在陆行舟心里种下“放弃”的念头,久而久之,失望积攒成绝望,陆行舟就会死心塌地地留在这个世界了……真的吗?
宁归柏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做到,让陆行舟难过的事,他做得到吗?让陆行舟恨他,他能接受吗?为了留住陆行舟,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能承受这样做的后果吗?
他坐在陆行舟的房内,想了一整夜。
陆行舟回来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不喜欢那样的神情,要么笑,要么哭,怎样都好。陆行舟永远不需要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陆行舟说了一大通话,宁归柏抱紧他,抚着他的头发。陆行舟的眼泪打在宁归柏身上,将他所有的阴险念头击得灰飞烟灭。如果陆行舟在那个世界会过得快乐,那就让他……离开吧。
陆行舟说:“我想把长生药丢进海里。海里也有风浪,但不会有关于长生药的争端。”
宁归柏说:“好。”
他们一起去了海边,陆行舟将五颗长生药倒在手里,最后看了它们一眼,就将药都抛进了大海,转瞬不见。波涛搅动着贪婪,他们嗅着海风和淤泥的味道,不说话,站了很久。
那晚宁归柏点了根蜡烛,盯着蜡烛慢慢燃烧,烧到最后,蜡烛吐着尚未燃尽的火焰。他凑近去看,烟熏得他闭起眼,像被绵软的针扎了一下,疼痛中浮现陆行舟的眼睛,忽明忽暗,忽喜忽悲。蜡烛彻底熄灭了,宁归柏压抑恐惧,束缚**,决定成全陆行舟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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