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明边搓头发边急着该怎么解决大花裤衩时,江照言那货已经跟对方打上招呼了:“挺早的。”
“还行,”林舒笑笑。
江照言径直拉开她身后那桌的椅子,招呼着小豆丁们回来坐,没想到三人就回他一颗脑袋,半声不吭,半秒后,继续挤着他们的拍照姐姐东拉西扯地问。视线定了一会儿,只有江琪悦再回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选择牵起好友的手。
“你家在哪儿?”季苗的脑袋快蹭到她怀里。
这个问题尚未回答,趴在左边的金恩睿立即追问:“你有男朋友吗?”
季苗不乐意了,瞪着人:“她还没有回答我的。”
眼瞅着这边又要吼,江照言麻木不仁地伸手薅住人,揪着袖子把人提回来:“坐好了,一会儿让张阿姨赶出去,就去外面喝西北风。”
“张阿姨才不会赶我们。”有自家亲哥垫底,金恩睿撅着嘴很硬气,屁股往椅子上一放,尚还没捂热,起身,哒哒哒地又回去,瞅准了拍照姐姐身旁的空椅,正准备过去,季苗已经牵着江琪悦坐了上去,看向另外一边,空荡荡,他立即站过去守着。
江照言:“……”
窗边的桌子抵着墙,整张桌子只能塞下两把椅子,两把椅子四个人,总归是坐不下。林舒左右一扫,起身,打算带着他们挪到另外一张桌子去。江照言知道她的意思,迎着跟前的桌子一丢下巴,淡然道:“坐这儿吧。”
“谢谢。”
“……客气。”
话落,三只小豆丁立即跟着挪窝,蚂蚁搬家似的。
这一坐下,乱七八糟的问题立即迎面扑来,除了稍微安静点儿的江琪悦,季苗和金恩睿抢着抢着问,一会儿问东潭在哪里,一会儿问你几岁,一会儿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想到什么问什么,偶尔一个问题被对方截了胡,两人就开始互相掐嗓,一个骂对方没礼貌,一个说对方说话太快……来回几次又停歇,停了会儿又掐,在即将要跳上桌开打时,江照言的身影照了过来,黑着脸,把两人吓回去。
他一人给他们发了瓶牛奶,边发边威胁人:“好好喝,一会儿吵到了我,我提着头发把人扔出去。”
二人气虚。
他扫了眼三人,然后身体略往前倾,越过面前的小脑袋将最后一瓶牛奶放到林舒手边。女生迅速顺着杵在牛奶瓶上的手回头,倏地一怔——两张脸之间隔着好些距离,但她回头时最先瞥到的是他的脖颈,挺长的,很干净,其间的喉结明显而不锋利,配得上他本人的颜值。
半秒后,她收回思绪,笑着摇手拒绝:“我不……”
“朋友?”眉梢向上,含笑看着她。
林舒一顿,没想到“朋友”俩字居然要背负那么多,不过说的也对,朋友么,那么客气干什么呢?于是道:“不喝就不是朋友了?”
话落,一直看着她的脑袋终于垂了一下,失笑,扬着唇点点头:“嗯,是朋友,不喝也是朋友。”
她扬眉,指着牛奶:“那……”
“我带走。”说着,提起牛奶回到旁桌。
“你为什么不喝牛奶?”嘴唇上打着牛奶印的季苗不解地问她。
她拽了袋纸出来,拆开,抽两张递过去:“擦擦嘴……我不太喜欢喝牛奶,尤其是吃烫面条的时候。”
“啊,我好喜欢喝牛奶,”季苗噼噼啪啪地擦着嘴,“我每天都要喝牛奶,我妈妈说喝牛奶才能长高。那你喜欢喝什么?我家有好多饮料,我领你去我家里喝吧……”
那边,金子明从桌子底下推了推江照言的鞋尖,小声问:“认识啊?”
“嗯。”
“你还认识人?你不……”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即闭嘴。
江照言看了眼人,没说话。
金子明转移话题:“挺好的,总比我这种天天蹲在家里打游戏的死宅好,我啊,从毕业以后就没认识什么人了,连我妈都说,我这种废铁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说完,又朝人看去,对方淡笑着,说话能呛死人:“废铁还搞网恋?”
“……操!”眼皮猛颤,金子明只差跳窜到桌上,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怎么知道的,“谁特么搞网恋了?”
“上次……”
“上次什么?”
“开玩笑的。”
“开玩……”金子明偏头一扫周围,回头睨着人,“你倒是恢复得挺好的哈,现在都能跟人开玩笑了。”
江照言依旧扬着唇。
他一不说话,金子明就觉得这孙子特么挺讨打的,不过碍于去年的事,他还真不敢多呛他两句——
整条如意街上,除去不谙世事的小孩,所有人都知道,自从江家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江照言这人就变了个模样,人是活着,但跟死了没区别。今年还好些,能说能笑,能跟人交流,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去年的他还完全不是这样,那时候的他瘦到彷佛活不到明天,沧桑憔悴,也不跟人说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出门,偶尔还有人聚在街角,扯着说这孩子吃药没把自己闹死,别是自己还把自己饿死了。
去年的那个时候,或许是怕被人认出,也或许是怕人拽着他问东问西,所以他总是穿得很厚实,把自己捂得很严实,从街上掠过,总给人一种精神不正常的感觉,甚至有人说他疯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好的呢?或许是因为赵理他们几个吧,从小长大的发小,一有时间就往他家跑,也或许是因为侄女江琪悦吧,家里一团乱,小姑娘需要照顾,所以他不得不自己扛起来。
后来倒是好了许多,但他似乎不适应亭川市的生活了,总陷在如意街里,也能和好友去其他城市,但一提到亭川市其他地方,他几乎不去——金子明就没在除如意街以外的局上见过他。
面条吃到尾声,江照言忽然瞥到窗外的马路上徘徊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隔着门窗,似乎都能闻到那团遭乱的身影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咽下面条,没滋没味,眼瞅着那人没离开,他迎着金子明敲了敲桌面,想说一会儿让琪琪先跟你回去,让她在你家待会儿,但一想到对方的带孩手法——要么自己躺着,小孩跑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要么就是捣鼓奇怪饮料,把人闹得上吐下泻,想到此,他即刻把话吞回去,反手捞起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发消息——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界面亮起,林舒偏头一看,心说这是什么毛病,明明在一个店里坐着……她扭头看去,对方朝她晃晃手机——我临时有点事,挺急的,能不能让琪琪先跟你回民宿待会儿?我一会儿去接她。
—你朋友呢?跟你同桌那个。
—我不放心他带。
“……”嗯?我这种没认识几天的就放心?她抬眸看向闷着脑袋吃面的小女孩,很乖,安安静静的,犹豫两秒,最终点头同意。
—谢了。
—不客气。
对方或许真的挺着急,起身交代江琪悦几句,然后沉着脸快步离开。
但自从他走后,女孩儿似乎也更加沉闷了——江照言还在馆里坐着时,她偶尔还会跟她说两句,但自从他走后,小姑娘就心不在焉的,不是抠抠自己的手指,就是抱着牛奶瓶子发愣。
牵着她往回走时,林舒有意安慰她:“没事的,你叔叔一会儿就来接你了。”
她拽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林舒问。
“你知道我叔叔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
“他去打人。”
林舒倏地一怔,脚步停下。对上她的眼神,女孩接着说:“他去打我爷爷,我爷爷是一个酒疯子。”
“不是,”她就地蹲下,温柔地捏捏她的脸,“他临时有事,忙着去处理。”
女孩摇摇头:“才不是,我已经看见我爷爷了,就在张奶奶家的面馆外。我爷爷爱喝酒,但是他没有钱买,所以总找我妈妈和我叔叔要。而且他还去学校找我,让我跟他走,我不想跟他走,他就拽着我的衣服把我拖走,要我妈妈和我叔叔给他钱了才肯放我。每次只要他出现,我叔叔就把我送走,自己去找我爷爷,他们都说,我叔叔是去打我爷爷,还说我叔叔以后会和我爷爷一样,喝酒打人,问我怕不怕,让金恩睿和其他的小朋友都离我叔叔远点。”
听完这些话,林舒只觉自己的胸膛被撞了一下,一股无力感直直勒住了她的嗓子,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安慰呢?不知道。
说他没去打人,她信么?说他就是去打人,那又怎么去解释呢?
捏了捏她的脸后,林舒把人搂在了怀里,抱起,慢悠悠地往民宿走。
小孩搂着她脖颈:“你是不是也怕我叔叔,所以才不喝他给的牛奶?”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喝牛奶而已。”林舒解释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那你觉得你爷爷是好人么?”
“不是。”
“你叔叔呢?”
“叔叔是好人。”
“所以你是怕叔叔以后也变成你爷爷那样的人?”
“嗯。”
“我有个办法哎。”想法总是来得很突然。
“什么办法?”
“你一会儿给他写封信,把你想说的写在上面,让你叔叔知道,哪怕外面的人都在说他不好,但是你和你妈妈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你们都希望他好好地生活,好好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过了短桥,她向上搂了一下人,抱得更稳,“江琪悦小朋友也可以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让你叔和你一起,你们共同进步。”
江琪悦小朋友很为难:“可是我妈说我写的字像拆了胳膊腿的破烂椅子,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明白。”
林舒:“……”
很破很看不明白么?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格子有多大,她的字就要写多大,有种真要把大象塞进冰箱里的感觉,而且很散。林舒起先觉得写信是个挺好的传递情绪和释放情绪的方式,对于江琪悦来说,这是个挺不错的办法,但她完全忽略了她还有很多字不会写,得用上不少拼音,才能完成这封书信。
买的格子纸去了大半,信却还没写上几行,俩人研究到最后,已经不是传递情绪了,完全是做任务,怎么把任务做得漂亮。
“……姐姐,我不会写。”在江琪悦的无数次抬头后,林舒萌生了一种“我可以学着你的笔迹替你补上”的想法,但她还是压住了,老老实实把字写在旁边,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上几遍,然后让她自己再填写上去。
熬了许久,俩人还没写好,但江照言的语音电话已经追进来了,女孩儿茫然地问:“那怎么办?我还没写好。”
“还有很多话?”林舒问。
“一点点。”
“没事儿,”林舒还是决定让她自己写完,让江照言等等,“你慢慢写。”
——我和妈妈都希望你好好吃饭,长胖一点。
她在最后写下这么一句话。
等她小心翼翼地叠齐整,林舒才拿起先前准备的信封。信封用普通画纸制作而成,封面画有许多图案,小草、大树、溪流和蝴蝶,一片生机勃勃,犹如拿着信的小姑娘,亦如小姑娘对她叔叔的期许。看见她逐渐扬起的唇,林舒那种被闷了半早上而生出的“就业后被上司压着写报告”的废感瞬间淡去。
两人出门时,江照言正等在安然的办公桌前,靠着墙,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挠着趴在桌面上的大橘猫。门前有棵楼房高的大树,树影婆娑,阳光透过叶间缝隙落进屋里,男生在晃动的光斑间直起身,扭头看向外面,瞧见不远处的人,唇角一扬。
林舒是近视眼,度数不大,隔着距离,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道略显模糊的身影还是能看个七七八八,而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叹一句——白晓亦同学你说的对。
“帅哥么,不能只帅脸,各方面都不能缺。不然,我看他五五分啊。”就像针灸扎穴位必须一扎一个准,白晓亦对帅的要求也很严苛。
是啊,不能缺,可一旦有人真占全了,只要往那儿一杵,连糊影都不一般。
“挺吵的吧?”声音倒是不算出色,但听着很舒服。
“……挺乖的,”视线抢先一步看见他脖颈上的伤,应该是手指的挠痕,破了,有血迹,还是好几条,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他点了下头:“谢了。”
林舒还是那句话:“不客气。”
临走时,他指了一下桌面上的两个袋子:“好吃的,一会儿试试。”
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却将信收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回头看林舒,林舒朝她摆了个加油的手势,小姑娘朝她眨眨眼,又摇摇手。
林舒原以为她不会给了,没想到她最终还是选择给——没过多会儿,她就收到了江照言的消息。
—你教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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