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套上绳子、交付钱袋,再将那仿佛将脚扎根在地面上的黑羊羔拽走,牧羊人的羊圈中又出现了一只小羊。
它被换上一个新的名字。
而在牧羊人曾被称为‘牧羊人’之前,他还与黑羊有着同一个名字。
黑色的皮毛正是黑羊的罪恶。
教堂中最慈悲的神父听见消息,脸上的悲悯不再,重重地训斥:‘若它未曾犯下罪恶,上帝为何要以漆黑将它区分?’
虔诚的牧羊人垂眸,聆听神父的教诲:‘我将饲养它,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季。’
洁白的雪,它与羊羔的颜色相似,厚厚地盖在地面上,如棉花一般松散,却残酷地将生命吞噬。
牧羊人总是烦恼冬天———迷失的羊羔总在雪的掩盖下难寻踪迹。
2.
黑羊是罪恶,罪恶在洁白中分外显眼。白羊们在好奇、恐惧、中试探着接近。
而牧羊人深知:黑羊满怀恶意,会将接近它的羊撞伤。
他将黑羊钉在羊圈外,任它将绳索拉扯到尽头———尖锐的角永远无法冲撞到白羊。
他对白羊说:‘远离它。’
他对黑羊说:‘别挣脱。’
白羊软弱、愚蠢。
它们不懂牧羊人的话,将头顶在羊圈的缝隙中,便被黑羊凶恶的眼神吓退。
‘果然。’牧羊人这样想着,将惊慌的白羊安抚,又往黑羊身上挥鞭。
当鞭子将黑羊打得遍体鳞伤,黑羊也不再反抗时,牧羊人解开地上的栓子,他指着白羊对黑羊说:‘你要跟随每一只逃跑的白羊。’
3.
草地上堆满云朵,仿佛成了天空的倒影,那是无忧无虑的白羊在进食。
牧羊人将羊群聚拢,他的目光却停在羊群的影子———黑羊被栓在他身边,注视着天空,忽视地上的青草。
牧羊人饲养了一只黑羊。
人们总说,黑羊是野性驯服的生物,它矫健、固执、反抗,它的不服从就是罪恶。
它的羊角更长,闪烁着蜡质的光芒;它的身姿矫健,轻易跨过羊圈的围栏;它的黑色皮毛,在太阳下吸收着温暖。
日复一日,牧羊人躺在草地上,直到背靠着黑羊的肚皮。太阳的温度顺着皮毛,温和地传到他的后脑。
他说服自己:‘人总是乐于收集不同,更爱惜自己的财产,而我的绳索套在它的脖子上,从未松开。’
黑羊温驯地靠在牧羊人的身旁,好似从未听懂。
3.
第一个冬季到来。
白羊与黑羊自羊圈的裂缝中走失。
白雪将一切踪迹掩盖。
白羊是流动的金钱、生存的记忆,自他从父母手中接过后,就细心照料。可它们却越发顽劣,在牧羊人的呵护下,总有着跨出羊圈的念头。
牧羊人从不在乎,因为他知道:白羊跨不过木栏。
裂缝是牧羊人的疏忽,他遗忘了老却的木头。
他有弥补过错。在寒冷的冬季,跨入风雪,他在茫茫的白色中,沉默着前行。
黑羊,它的皮毛成为旗帜。
牧羊人的眼睛陷入雪盲,他却仍能发现黑羊———它在雪地中太过显眼。
白羊、黑羊,它们待在一起,却将头转向不同的方向。
绵软的雪几乎要将它们吞噬,它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白羊早已倒在地上,而黑羊在张望着远方。
牧羊人来了,黑羊将羊角轻轻搭在他手上,这是信任与依赖的诞生。
牧羊人便欣喜地拥抱住它,称赞着:‘你终于领会自己的职责,你也是白羊。’
黑羊透过牧羊人的胳膊,它看见瑟瑟发抖的白羊———如此脆弱。
4.
屠夫觊觎着羊群。
他是与牧羊人交易的伙伴,却被成群的羊肉迷了眼睛。
他的舌头指使着他的大脑说:‘他有一群羊,而我只想要一只羊。’
他盯上了黑羊。
黑羊睡在羊圈外。
牧羊人的羊圈太高,高到矮小的屠夫难以攀爬。
屠夫只能拽着黑羊的绳索,与它角力。
若黑羊站在原地,它会被逐渐紧绷的绳索勒死;若黑羊与屠夫同走,它会被送入砍肉刀下。
黑羊与屠夫拉扯中走到山坡上。
黑羊被草叶绊倒。
屠夫被自己的力气绊倒。
最后一眼,黑羊与夜色相融。
屠夫自山坡上跌落、头颅撞上岩石、卷进枯草堆里,他的骨骸在此处安息。
黑羊蜷缩在黑夜,阖上湛蓝的眼。呼吸之间,唯有将它脖颈勒出血丝的绳索,在与它的脉搏一起跳动。
此刻,夜色作为帷幕,黑羊的情绪才得以在眼眸中显现。它憎恨屠夫———觊觎着它的皮肉,它更憎恨着牧羊人———觊觎着它的精神。
踩碎地上的枯草与枯枝,第二个人急切地来到黑羊的身边。
黑羊一动不动,任由牧羊人将它揽入怀中、紧紧拥抱。
‘它一定是吓到了。’牧羊人失而复得,不再深究,将黑羊拉回家中。
这一次,他没有把黑羊栓在羊圈,而是把它放入木屋。
在明亮的光线下,黑羊身上的杂草愈发明显。
牧羊人充满爱怜地将其摘下,他恍然发觉,自己早已离不开黑羊:‘倘若它一如此时温顺,我会与它度过剩下的年岁,直到生命的尽头。’
4.
第二个冬季、第三个冬季、第四个冬季......黑羊缄默着履行‘责任’。
每当它保护住迷失在雪地中的白羊,牧羊人的赞赏更深一分。
他解开将黑羊缠绕到难以呼吸的绳索,以此证明自己的爱惜。
直至第七个冬季。
山腰,雪堆。
上山同样承载着许多土地,哪怕是以‘山腰’为代称,它也不只是一个小点。
牧羊人的手中没带着鞭子。
他心情轻松,哪怕白羊丢失的数量极多,他也只认为是巧合。
他走近那片黑色的旗帜。
迎接牧羊人的不是黑羊如第一次被找寻到时的温顺,而是在岁月中成长得越发锋利的羊角。
黑羊发疯了,一如神父的预言。
它撞死了十三只白羊。
它咬伤了松懈的牧羊人。
它印证了自己的罪恶,将牧羊人的财富毁了一角。
牧羊人抵挡住黑羊,却抵挡不住白雪。划破外套,他的体温下降,整个人僵硬得如同雪人。
黑羊的羊角从他身上划过。
最后一眼,黑羊凝视着眼前的血色,稍稍迟疑。随后,它毫不犹豫地冲破寂静的雪、踹走白羊的尸体、奔向远方的天空。
牧羊人惆怅地捂住胸前的伤口,盯着黑羊远去的背影———它从不愿回头。
5.
‘它会死在雪地,土地上没有食物、住宅和牧羊人。’
好心的神父将草药敷在牧羊人的伤口上,他说自己没有看见黑羊的踪影。
手臂上印着的牙印,深可见骨。它化作荆棘缠绕在牧羊人的心口,证明着牧羊人的天真。
牧羊人不得不顺着神父的话承认:‘它无药可救。’
可黑羊不需要人类的药去拯救,它想挣脱牧羊人,哪怕走向的是布满毒气的沼泽。
放羊仍是牧羊人的责任。
他重复着与以往相似的日子,似乎要与自己牧羊的父母一样,一生照顾着白羊。
黑羊或是死了、或是活着,但它再也未出现在这片山腰上。
‘它去往山下了吗?那里没有清新的空气、鲜嫩的青草,没有我,它该怎样活下去呢?’ 牧羊人不该为一只咬伤自己的黑羊花费心思,只是躺在草坪时,他常对白羊的影子出神。
白羊一如往常柔软且脆弱。
牧羊人的后脑再次与草地相接。
黑羊与他已然没有了下一个冬季。
......”
一双稚嫩的手将书一页页翻过,名为《牧羊人与黑羊》的童话故事,就此读完。
这里是阿尔卑斯山,秋季。
海蒂[1]坐在山腰上,时不时看一眼羊群,再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童话上。
[太阳,还有.......星星?]
顺着海蒂的视线看去,一道近似于流行的光芒从天空中划过,极速向地面坠落。
海蒂突然间有些慌神,她害怕流星真的掉下来,砸到小羊身上。
“快跑!快跑!”
她急匆匆地将小羊驱赶到一旁。
然而,流星坠落的速度太快了。
海蒂只好往旁边跑去,一个不慎,甚至带着一只小羊在草地上打了一圈滚。
光芒与地面越来越近,她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双眼......许久之后,她发现什么都没听见,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流星”的落处,是一个青年。
从战场跑走的魏尔伦满身狼狈,他的头发与衣服被风吹成自由的形状。
他站在草地上,眼神仍盯向自己的来处———法兰西的前线战场。魏尔伦发觉自己又一次逃开兰波身边,这让他心情复杂。
山上的风比地面上更猛烈几分,魏尔伦更是沉迷在这种被自然拷打大脑的感觉中,不对身旁“咩咩”乱跑的小羊们作出反应。
这时,海蒂从地上爬起,她不顾自己脏乱的衣裙,第一时间给小羊拍了拍草屑。
她好奇地打量着一动不动的魏尔伦,越看越觉得稀奇。
人是不会飞的,只有鸟才会飞。
而候鸟会变成人吗?
显然不会,这又不是遍地妖精的世界。
“魏尔伦是鸟变成的人”———这个结论非常不合理,但这并不妨碍刚看完各种童话的海蒂去这样想。
[1]海蒂,人物来源于《小海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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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山上有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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