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他的记忆从孤儿院开始。
伊莲娜将他捡起，披上外套。
玛格特领他回“家”，进行教育。
“他很幸运，没有遇见特殊战力总局。”
她们不是异能者，也认不出异能者。吉维尔与尼古拉散落到两处，替代它成为心脏的书页残片并没有提供异能的作用。
这样看来，尼古拉确实算不上一个异能者。
“但他被我发现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杀了他。”
魏尔伦感受到，兰波的手突然握紧。
“结果你也看见了。”
失败。
在这个时间段，尼古拉才是存活着的“黑之十二号”。魏尔伦是带着记忆的异能体，他与尼古拉对异能的命令权各分一半。
于是，在相撞的下一秒，魏尔伦感觉到———【重力】被抢夺了。
在玛格特宅见到贝朗特，她运用自己的【模拟】帮助尼古拉掌控异能。魏尔伦观测已久，他突然意识到，假使自己与尼古拉持续接触，那么“黑之十二号”也将逐渐被填补完整。
“你离开他，来到了我身边，与我一同撞见特异点。”
兰波听完前因后果，已经能自己推断出后面的发展。
“嗯......”
“你跳进了特异点的缝隙。”
“......”
“是这个时候吧，【重力】与记忆逐渐完整地回到‘尼古拉’身上。”
虽然还有些距离，但与兰波推断的也没什么差别。
事实上，直到实验室那次的相遇。兰波放出【彩画集】中的“兽”，让书的残片碰撞到一起，这才是魏尔伦和尼古拉恢复成一人的关键一步。
“它还在你的身体里运作么？”
兰波在问书页。
“不，在刚刚，你到来的前一刻，已经消失了。”
“‘书’能够实现书写的愿望，保尔，你的愿望是‘让黑之十二号消失’......你还站在这里。”
兰波此前从未想象到，自己竟会为“失误”感到庆幸。
书是否会失误，这是个难以验证的命题。
但，魏尔伦知道，自己的愿望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现。这并不像是书页所驱使的，更多的是一种偶然。
被牧神带往前线的实验室以后，协助牧神的西奥展现出格外冷静的一面。
他将前线实验室的主要权限交给牧神———一个手中掌握着“生物克隆”技术的科学家，并持续地在战地医院中安排着伤员的去向———成为实验室的消耗品。
“你的地位就是这样来的？与......合作，将自己国家的公民送来。 ”
在无法苏醒之时，魏尔伦模糊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您会介意这些？”
“当然不。”
“他们总是要死的，死在战场上，或是死在这里都毫无区别。假使他们中有一人足够幸运，在实验中获得‘新生’，那么，总比毫无记忆地死去好。”
“呵......他们的‘新生’的成为我们的实验记录。”
“这样，他们的死亡才更有价值。”
......
不知是西奥与谁，但最开始说话的是西奥。他的功勋想必就是这样来的。
待到魏尔伦的意识又一次被唤醒，他见到的却是另一人。
准确来说，不是“人”。
成型的肉瘤被安置在魏尔伦旁边。在他到来之前，这是这个前线实验室的“得意之作”。
在它身旁，脸庞圆顿、眼神温和的半透明男人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与魏尔伦对视，露出惊喜的表情。
魏尔伦确定见过这个人，在一个怀表里。
是路易斯。
维娜的丈夫。
“你也是，被军部带到这里的吗？”
路易斯满怀惊喜地凑近。
［军部。］
确实有这样的一段混乱期。
在雨果失踪之后，超越者们在特殊战力总局混战。
军部趁机插入“异能者登记”，将不少人以“参/军”的名义带走。
［竟然还有活着的倒霉蛋。］
魏尔伦的视线中不由得带上几分怜悯。
路易斯却看不懂魏尔伦的脸色。
现在，只有两个旁人看不见的异能体飘在半空中，他们的话无人能够听见。
除了回答实验员的问题以外，路易斯已经几年没能跟人正常说话了，嘴里的话明明不流畅，还不间断地喷出。
“你—，为什么不逃跑。”
捕捉到路易斯是自愿留下的话语，魏尔伦皱着眉表示不解。
“【生长】，你的异能，就算是让他们长出肿瘤，也不至于要在这里待那么久，还变成这种模样。”
“没办法啊，我现在连走都不能走......谁看见我都会跑吧，还不如留在这里。”路易斯的声音中满是无奈，“说不定还可以变回人的样子。”
“等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正常地回去见到我的妻子......他们承诺过，假如实验成功，我会有很多功勋......现在只差最后几步了......”
路易斯盯着下方的肉瘤，嘴中重复着自我说服的话语。
大概是因为原本能忍耐的性格，他是实验室中最温顺的实验品。哪怕被注射药剂，他也只会抓伤自己的胳膊———与维娅的表现相似，他不怎么会痛呼发狂。
“不过......我有些想我的妻子了，她是个美丽且坚强的人，她会纺织、会和人打交道。比起我来说，她更像是个顶天立地的柱子......我相信她会好好生活下去。”
路易斯的表情变得迷幻。
他的记忆开始回溯到与维娜刚认识的那一天。白杨树下，阳光照在少女的金发上，她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面包与其他人吵架，“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像百灵鸟......
“维娜死了。”
魏尔伦突然打断道。
路易斯的表情僵住。
“是撞名吗？‘维娜’这个名字在法兰西很常见......”
“她有一个女儿，名叫维娅，是一个异能者，被抓到巴黎地下实验室里。”魏尔伦面无表情地补充。
路易斯张口，表情茫然。很久很久，久到魏尔伦以为他一蹶不振时，他才干涩地开口：“......能跟我讲讲，她们的生活吗？”
魏尔伦如实陈述。
他看见路易斯的茫然逐渐消失，转而变成一种看不懂的坚定。
常年温顺的人有什么优势?
人们常常以为他太过柔弱，在习惯中放下对他的戒心。
肉瘤不断胀大，直至营养罐的玻璃都撑不住那些压力，它像火山一样带着血水喷发，撞到实验员身上。
不仅如此，那喷发出的血水中仍带着肉。肉在【生长】的作用下，迅速长成了怪物，它拼命挤进实验员狭小的鼻腔、喉咙、耳朵。眼睛，掀开眼皮，那里还有能绕开、直通大脑的小缝。
“我要死了。”
路易斯叹气，再解脱般笑起来。
“维娜是要上天堂的人，我应该碰不到她了。”
魏尔伦不做回答。
路易斯也不需要回答，只是恰好身边有一个人，他的自语能够被听见而已。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谢谢”———短促的发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路易斯转头撞上最后一个实验员举起的枪口。
“崩—”
“咚—”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死亡的肉失去控制，陡然松下来，沉沉地压在实验员身上。倒数第三个活物的呼吸声断断续续、渐渐消失。
魏尔伦却错愕地低头。
左胸口处，原本少了一块的地方，陌生的跳动逐渐强劲。路易斯最后催动了【生长】，在空洞的地方填上了心脏。
莫名其妙的举动。
路易斯就好像在临死之前要算清恩怨，向实验员报仇，又给为他带来消息的人礼物。
短暂的交谈，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1］。
而在心脏处被填补完整后，曾经替代特异点支撑着魏尔伦生命的书页也被排挤出来。
遍地死亡的实验室，此刻竟被温暖的白光与羽毛笼罩着。
书页分成四片的残片合为完整，它微微亮起，从魏尔伦身体中脱离，漂浮在半空中。
【吉维尔】
【“黑之十二号”】
【散落的虹色金属】
【温柔森林的秘密】
......
它们变成光点。
与实验资料一同被摧毁的，是牧神挣扎的意识。他想按开营养罐的手倏然落下。
“碰—”
两枚营养罐同时打开，虽然另一枚早就破了，但稀疏的液体还是“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魏尔伦顺势跳下地面。
他仰头，凝望着血色的源头———在精神交流的时候，那是一个完整的人形，有着再普通不过的圆钝面容。
［我不需要！］
魏尔伦莫名生起怒火。
人类为何要将恶兽凝聚成人形，又为何要将恶兽安慰?
［无缘无故的怜悯，我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就判断为愿望实现了？所谓【书】也不过如此！］
魏尔伦知道，说出来也没什么用，能听见这话的人刚刚死去。
一句说不了的话压在心底。
魏尔伦缄默着站在原地。
直到兰波如他所料，来到地下实验室，而魏尔伦正好看见地上的黑色自动手/枪。
于是，魏尔伦将自动手/枪塞入兰波的手中，对准自己的喉咙。
“保尔，不要再闹脾气了。”兰波却扬起温柔的微笑，“你不再是实验体，回到法兰西也不会有之前的经历，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我需要你，你不会挡住我的未来，能放下它吗?一切都结束了。”
兰波抽出左手，将魏尔伦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扶起。当头发不再成为遮掩时，他看见了魏尔伦那双盛满失望的眼睛。
“......”
“......”
“噼啪—”
自动手/枪的枪管与枪柄分裂成两半，在两人手中被揉成废铁。
“不是说让我选吗？”
兰波随手将枪柄扔至一旁。
“你可以选择杀死我，但不能留下我的尸体。”魏尔伦冷冷盯着兰波。
“我答应你。”
兰波犹豫片刻，作出承诺。
“我不信。”
魏尔伦足够了解兰波。
“这样么......”
【彩画集】自兰波身后成片出现，将昏暗的实验室照得发亮。兰波的微笑冷却，变回日常的表情。
“那保尔怎么才愿意相信我?”
缺少了“死亡”这一前提，魏尔伦对兰波的记忆又回到之前———在任务中冷酷地训斥“感情无用”的时候。
刚刚的柔软全部被收起来，兰波发觉这对魏尔伦毫无用处。
“没有方法，谁能管住你?你的老师？波德莱尔?他只会帮你。”
魏尔伦一次次地击碎金色方块，“吉维尔”的力量已然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确实是合格的超越者，在对身体控制得生疏的情况下，也能将【重力】铺满空间。
“老师可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你会带我去法兰西。”
“这是我们的祖国。”
“只是你的。”
“保尔，没有人能缺少故乡。”
“我没有故乡。”
......
异能力对撞之间，魏尔伦与兰波仍在争辩。
“那里已经够烂了！你愿意回去自己回吧！”冲动之间，魏尔伦怒而出口。
兰波的面色更冷，却不再执着于说服魏尔伦。
这一次的战斗僵持了很久，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异能状况，他们都处于年轻时的巅峰。
他们毫无保留，一次次地下着狠手，似要置对方于死地。可在即将打上那裸露的要害时，两人又硬生生地将方向转开。
荒地生坑，轰鸣炸起。
白鸽被声音惊吓，挥起翅膀落到远处的草坪上。
“na......niao......鸟......飞......”
幼童的话语含糊不清。
孤儿院，维娅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星期。
在此期间，她已经重新学会了很多发音，现在开始练习着完整说出一句话。
伊莲娜鼓励地站在一旁，她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维娅自己去学会说话。
“鸟......飞走......”
维娅抬起头，伸手去够。
顺着维娅所望的方向，伊莲娜抬头看去，却找不到白鸽的影子。太阳柔和却也刺目，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忙碌的战事波及到平民的生活。伊莲娜繁忙许久，很少会去刻意感知季节。但当她看见那副景象时，一下像是被提醒了。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天幕下，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扇动着翅膀，把蒙在一旁的烟灰色云朵驱散。
［1］常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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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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