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铃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终于“嗡”地一声弹断在空气里。沈昭把篮球往空中抛得老高，教室的吊灯的光在球面碎成星星点点，落回掌心时带着熟悉的震颤。
他盯着江逾白压在习题册上的侧脸，笔杆在指间转出平稳的弧，突然屈肘把球砸在对方桌沿：“江大师，说好的下次呢？你刚刚才答应我的，忘记了？我都把错题都弄完了耶。”
接住下落的篮球，沈昭单手撑着桌沿，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还没褪尽的晒痕。“我都罚站了，还求了你半节课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不自觉地往下塌，眼角也跟着耷拉。可目光还是黏在江逾白身上，带着点没藏住的期待。
江逾白转着的笔顿了顿，摘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亮，瞳仁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扫过沈昭时带起一点微澜。“没弄完，还有两道题。还有啊，下次哪有那么快的？”
他指尖点了点摊开的《物理竞赛题库》，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的演算过程密密麻麻。
走廊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沈昭的白校服领口镀了层毛茸茸的银边。他一只手撑着课桌，另一只手转着篮球，橡胶摩擦掌心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发梢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悠：“题哪有我重要？”
话音刚落，他突然把一摞柠檬汽水“咚”地墩在江逾白桌上。十罐亮黄色的饮料码得整整齐齐，拉环碰撞的脆响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飘过来：“迟到的人请客，我连你爱喝的柠檬味都备齐了。”说着突然凑近，声音压得软绵绵的，“同桌，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大比赛我都上不了了，平常过过瘾都不可以嘛？”
江逾白的视线从习题册移到那排汽水罐上，又抬眼看向沈昭。少年眼里盛着走廊的灯，亮得有些晃人，嘴角还憋着点没藏住的笑。他沉默两秒，“咔嗒”一声合上了题库。
还是心软啊。
“就20分钟，打完回去睡觉”
地下篮球馆的汞灯把地面照得发白，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沈昭站在罚球线前，故意把篮球拍得震天响，塑胶地被震得嗡嗡发颤。
“嘿！”他运球时膝盖微屈，单薄的校服下能看出肌肉绷紧的线条，突然一个变向甩开假想的防守者，跃起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江逾白额前的碎发。
篮球划出道歪歪扭扭的抛物线，在篮筐上磕了一下，转了两圈后骨碌碌滚出场外。沈昭僵在原地，后颈的红色运动巾滑下来一半，挂在肩膀上晃晃悠悠。
江逾白走过去捡球。“怎么最后手腕松了？”他把球扔回去，声音平平的，“你不是跟我说最后出手得再压一下吗？”
沈昭接住球，拍了两下，突然有点不服气：“没什么…瞎掰谁还不会啊？实践和理论还是不一样的，哼，你行你上啊。”话虽这么说，却往旁边挪了挪，给江逾白让出位置，眼神里藏着点促狭的期待。
江逾白运球的动作不算熟练，甚至有点生涩，手指偶尔会磕到球面，但节奏意外地稳。他走到篮下，屈膝，起跳，手腕轻轻一抖，篮球擦着篮筐内侧滚了进去，发出“唰”的轻响。
“运气好而已。”沈昭撇撇嘴，脚尖却不由自主地往篮筐那边挪了挪，“再来一个？”
江逾白没说话，捡起球又投了一个。还是空心。
沈昭“啧”了一声，突然把球往地上一砸：“我怎么记得我刚教你没几天呢？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没有。”江逾白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月光落在他手腕内侧，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就是看班上男生打球时，多留意了两眼。”
“留意？”沈昭挑眉，突然想起下午自习课，自己确实盯着窗外的球场发呆，还跟江逾白念叨了好几遍“那个三步上篮帅不帅”。他耳尖有点发烫，挠了挠头：“那……那要不你也再教教我？”
江逾白看了眼腕表：“马上锁宿舍门。”
“来得及！”沈昭立刻表态，把球往他手里塞，“就练十分钟！”
夜风卷着操场边的大树的枝叶沙沙响，地面上宿舍楼的灯光如同撒在黑夜里的碎钻。江逾白站在沈昭身后，伸手调整他的手腕：“手肘抬高，对，指尖发力……”他的指尖偶尔碰到沈昭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
沈昭投篮的动作还是有点别扭，不知为何一向所向披靡的篮球战神现在却四肢僵硬，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正好滚到江逾白脚边。他弯腰捡球时，听见沈昭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小道消息，校园墙说学校可能要组织篮球赛了。”
江逾白“嗯”了一声，把球扔回去。
“但我物理上周周测又没及格。”沈昭拍着球，声音低了些，球鞋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响，“……要是成绩再没起色，我是不是真的打不了球了？”
巧的是，风突然停了，树叶的沙沙声也歇了。沈昭低头盯着馆内自己晃动的影子，喉结滚了滚，又突然抬起头，笑得像没事人一样：“哎呀不过反正还有时间，说不定下次就及格了呢？”
那点低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浅纹就消失了。
江逾白看着他眼里那点一闪而过的恍惚，突然想起某个下午在办公室，老班拿着沈昭的成绩单叹气。
“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心思总不在正途上。这点事确实不应该让他分心，这上面来的通知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呢，哎呀。”
他顿了顿，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柔和些：“我住单人宿舍。”
沈昭愣了一下：“啊？”
“学校宿舍都满了，我是转学生，暂时安排了单人寝。”江逾白解释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表面的纹路，“离你那间还挺近的，在你上面一层，如果你想刷题的话，去我那儿可能方便点，晚上也安静。”
沈昭的眼睛倏地亮了。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真的？那……那我能去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唐突，挠了挠头补充道：“我保证不打扰你，就坐在旁边刷题。我还买了新的静音风扇，要不我搬去给你用？还有黑巧克力，据说能提神……”
江逾白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风扇不用，宿舍有空调。巧克力可以带。”
“好嘞！”沈昭立刻应下来，尾巴都快摇起来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砸，在空旷的球场里撞出闷闷的回响。“等我物理及格了，篮球赛你一定要来看！”
他张开手臂比了个夸张的灌篮动作，汞灯的光在他瞳孔里碎成一片银河，“到时候让你看看，我投球超级牛逼！才不用你教我！”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少年的发梢被薄汗打湿，垂下来，运动鞋上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泥点，却笑得比球场的灯还要亮。
往宿舍走的路上，沈昭还在滔滔不绝。“你知道吗？张瑶把化学方程式写成情诗，被老师在班会上念了，全班都笑疯了……”“还有李阳，说要在下次活动课cos超级赛亚人，我赌他三分钟就被教导主任抓……”他的声音混着夏夜里的蝉鸣，忽远忽近，像串在风里的铃铛。
江逾白抱着习题集跟在他旁边，听着少年轻快的脚步声。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错开，再重合。
他看着沈昭走路时微微晃悠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在球场，少年说成绩时眼里那点转瞬即逝的低落，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快到宿舍楼下时，沈昭突然停下来，转身时怀里的篮球没抱稳，“咚”地砸在地上，又弹起来撞在他膝盖上。“对了，”他捡起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球皮上的磨损处，“我物理……真的能及格吗？”
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难得地盛满了认真。江逾白看着他，突然很确定地说：“可以。”
沈昭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可说定了啊，江大师。”
他把篮球往怀里一抱，转身跑进宿舍楼，“明天早上我请你吃早饭！”
江逾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刚才调整沈昭投篮姿势时，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体温。他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往楼上走去。
月光洒在空荡的走廊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宿舍书桌上还摊着没解完的物理题，旁边放着一罐没开封的柠檬汽水，拉环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江逾白坐下，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起沈昭181.4cm的身高，站在篮下时微微仰头，眯眼瞄准的样子；想起少年起跳投篮时舒展的手臂，臂展差不多和身高相当，指尖离篮筐总差着一点；想起刚才在球场，风掀起对方校服时露出的纤细腰线，还有转身时后颈那片被汗水打湿的皮肤。
窗外的细碎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悄咪说话的声音。笔尖终于落下，在草稿纸空白处写下一行字：“沈昭投篮时总爱踮左脚，下次提醒他站稳。”
写完又觉得有点傻，伸手想划掉，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笔放下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把少年没说出口的心事，悄悄藏进了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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