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夏日的微风带来沁凉与愉悦,马岱去而复返,用一匹骏马把李意请到了英灵渡。
马超半靠在床头,待弟弟把门关紧了才开始细问:“怎的迟了些时日?途中可是遭遇了变故?”
“无甚要紧,都已应付过去,阿兄不必担心。”马岱并不打算详细解释,避重就轻地借着关心哥哥的身体转移话题,“阿兄最近可好些了,郑怡小兄弟伺候得可还精心?”
马超皱着眉头评价:“乡野村夫不通礼数,行事粗俗言谈直莽,两个月了洗漱还伺候得磕磕绊绊,给我擦个身,磨蹭半天都不能把活做干净,远不如府中精心调/教的仆役得用。但念在他满腔真挚,也不算一无是处。他日你我离开时赏他些银钱,对得起他这段时间的忙碌便罢。倒是你——”
马超斜睨弟弟,并没被他糊弄过去,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别是以为阿兄残了,不中用了,便可随意打发糊弄我了吧?”
“阿兄哪里的话!”马岱心头一苦,连忙解释,“我不过是被曹贼的小股残兵绊住了几日。听那些兵士喊领头的少年七公子,看模样才十三四岁,武艺了得,招式路数有点许诸的影子,可许诸用的是刀,他用的是剑,不知是否是许家子弟。”
“听闻七公子七八日前便逗留貘县,但应该另有他事,手下的兵士功夫一般,并不是专程来堵截我们的。保险起见,最近我们少往县里去惹他的眼便罢。英灵渡僻静,寻常不会有外人来。若有必须外出之事,可托郑怡小兄弟跑腿。想来等那位七公子要办的事了了,也不会在这穷乡僻壤久留。”
马超皱眉:“曹家也有行七的公子,莫不是曹冲?”
“若是曹冲,更不足惧。”当下曹家入了行伍的子弟只有次子曹丕、三子曹彰、四子曹植,马岱并未把乳臭未干的曹冲放在眼里,“曹冲虽有儿时称象的轶事,深得曹贼宠爱,可他与一母同胞的曹丕、曹彰、曹植隔着肚皮,至今未能出仕,手中无兵无权,黄口小儿而已,若来貘县,办的必是私事,与我们不相干。”
“也是。”马超点头。曹操曾评价马超“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对他忌惮非常。如果曹操察觉了马超的踪迹,绝对不可能只派个少不更事的小子来堵截他。
马超放下心来。
马岱连忙溜出房间,请李意来给马超看诊。
李意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满头银丝用一根质朴的玉簪挽起,下巴上留着儒雅的山羊胡,手腕处盘着草籽串成的药珠,庄重飘逸的素色长袍很能彰显段位。
他脱掉马超的衣裤看了看,对马岱道:“令兄性命无忧。”
马岱握紧刀柄:“道长治不好?”
“非也,非也。”李意闭目凝神,不慌不忙,“生死有命,病痛亦然,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的意思是,先吃几剂药试试吧。”
不愧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说法与郑郎中一模一样。
马岱心中不喜,但眼下除了相信李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放他去与袁媛煎药。
袁媛蹲在药炉旁,一边扇风一边跟他打听郑郎中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李意眨眨眼,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告诉她,郑郎中在路上企图逃跑,已经死在了马岱的刀下。
“我这师弟天资愚钝。”李意盯着药锅,并不真心为师弟的死悲伤。
“他早年与我师傅有段因果,拜在师傅门下,一开始大抵是真心想学几分本事的。但道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他急功近利又不舍繁华,抛开参禅持戒、请仙扶鸾、朝真降圣之类的大道不走,偏选了求医问药的小乾坤术。若能静下心来精进技艺也就罢了,可他眼高手低,只学了些皮毛就急着出去自立门户,扬言只给州牧府的大户看诊。因实力不济,渐渐无人问津,无奈沦落到貘县,以诓骗病急乱投医的穷苦人为生。”
“他开业三十年,看死的人比救活的人多得多,正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伤人者,人恒伤之。善恶报应,不爽毫厘。’师弟能活到昨日,已是天道有好生之德。若依我,早十年他就该入轮回了。”
袁媛:……你们师兄弟的关系有点难评。
看着锅盖被蒸汽顶得咕噜冒泡,袁媛好奇问:“你学的是哪个门呢,你也懂医术吗?”
“你非我道中人,说了你也不懂得。”李意轻轻一笑,如霜银发随风摇曳,“你只需记得,我擅长问卜揲蓍,精通趋吉避凶之理,对医术却是不大通。”
袁媛讶然:“那你还敢给那位将军看病?”
“小儿见识!”李意眉眼舒展,目光深邃,仿佛通过袁媛审视纷繁复杂的俗世百态,“‘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医者不一定能入上道,但上道者从医手到拈来。譬如熬药,我师弟是不是教过你要依次放入药材?按照医者的说法,每味药不仅有入锅的先后次序,分量多寡还颇为讲究,繁琐得很?”
“是啊。”袁媛乖乖点头。三国人煎中药跟现代人做化学实验似的,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要求,绝对不能弄乱次序与剂量。
但李意可不管这些。他手上掐了个诀,将所有草药一股脑儿全扔进了药锅里,连搅拌都懒得做,道一句“通命养神,彻地连天,道气长存”,非常豪爽地关火了事:“去,把药端去给将军喝了!”
袁媛盯着因为受热时间过短,还倔强地保持着长在地里时的模样的中药材,迟疑道:“这药精华都没煎出来,吃了有用吗?”
“吃药本来就没用。吃药能治的病,不吃药也会自愈,只是多耗费些时日罢了。”李意理直气壮地说,“你看那些农夫村妇,一辈子舍不得买药,有个头疼脑热,多饮热水多歇息,身子骨硬朗得很。反而有丁点不舒服就请郎中开药的富家公子,不少都瘦弱不堪,风一吹就倒了。”
“话不能这么说……”袁媛迟疑。用现代的观点来解释,大部分的小病,比如感冒、咳嗽、轻微发烧、肠胃不适等,都具有自愈性,即使是不服用药物,加强休息、调整饮食也会自动康复。过度用药不仅没必要,甚至可能会对身体造成负担,破坏免疫系统原有的平衡,使免疫系统失灵,无法抵御下一次的疾病来袭。
但马超的腰伤可不是小病,不吃药能靠他自己痊愈吗?
袁媛不解:“既然吃药没用,那你干嘛还要给他吃?”
“并非我要给他吃,而是他弟弟想要我给他吃。他弟弟自己看不破,偏又手持利器,形势迫人呐!”李意的脸上丝毫没有屈从于马岱威胁的尴尬,依旧飘逸高洁,装的一手好B,“自身难保何以救世人?我自然得先顾着自己的脑袋,再谈其他。”
“唔……”袁媛提醒,“可是,要是将军吃了药不见好转,他弟弟会杀了你的。”
“你怎知我治不好?”李意呵呵一笑,胸有成竹,“这药是没用,吃了等于白吃不假,但我念的那句养神咒很有用。你别小看简单一句咒语,它凝聚了我三十年功力,能帮那位将军洗去杀戮,消除孽障。”
“像他这种粗鲁武人,杀人无数,这辈子造孽太多,才会遭此一劫,不良于行不过是天罚罢了。若他就此认下惩罚,今生缠绵病榻把孽债还尽,来世还可清清白白投胎。可他弟弟非要逆天改命,胁迫了我来施法,那便怪不得我与天道打个商量,今生还他康健,来世数倍责难加身。恐怕他来世连畜生都做不得了,得在鬼蜮里受苦还阴债。”
袁媛听得一愣一愣:“只要你做法,天道就会听你的?”
“非也,非也!”李意捋着胡子,悠悠然道,“若天道不答应,那便只好委屈将军继续躺着。左右都是他自己做的孽,因果由他自受,怨不得旁人。”
袁媛困惑:“这时候你又不打算顾着你的脑袋了?”
“天命不可违。”李意的脊背虽因年老有几分佝偻,坐姿却非常端正,“我连最厉害的养神咒都念了,治不好也没辙。道家有云,生死轮回,结束即是开始,早死者早投胎。若我因此早入轮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得不说,够豁达。
不贪生,不畏死,拥抱业果,顺其自然。即使可以死而复生,袁媛也做不到像他这样淡然面对生死,确实有些佩服。只不过,只求现世的马超,遇上了认为今生终结是来世开始的李意,结局如何,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李意用养神咒问了天意,天意没理他。
第三天再问,还是没理。
李意凝神思索半晌,第四天把咒语加长两句,每天都在药炉旁边反复念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多给天意几次机会。万一哪次念咒的时候天意心情好,心血来潮,突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呢?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还可以这样?
袁媛恍恍惚惚,对仙人的滤镜都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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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你死不了,为什么还不能淡然面对生死?
袁媛:因为我怕痛!你知道非正常死亡有多痛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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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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