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
水声？
白无缺缓缓睁开眼，但眼前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大雨过后的潮湿，铁锈味和腐烂味一齐钻进他的鼻腔，身上一股黏糊糊的感觉。
动不了。
白无缺能感觉到自己现在在一副人类躯壳里，只是手脚被紧紧捆住，动弹不了半分。
这是哪？
吧嗒。
回答他的只有不远处滴落的水声。
‘小七。’
“白白！”
光球应声而来，这次白无缺没有手能接住它：‘等等！你别……’
嘭！
“呃！”
小七惊呼一声：“天呐！白白！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把你绑起来？我去弄他！”
白无缺感受着额头上火热的痛感：‘我想先弄死你……’
“嘿嘿。”小七羞涩一笑，“还以为白白已经习惯了～”
白无缺闭上眼默念乘法口诀，努力平复情绪，半晌，开口道：‘能解开绳子吗？’
“当然！我可是金牌客服！”
小七飞到白无缺身后，和粗壮的麻绳死结面面相觑。
半天没听到动静的白无缺问：‘怎么了？’
小七悠到白无缺的肩膀上，小声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金牌客服的业务不包括解绳子。”
‘……’
白无缺咬牙切齿：‘蒙眼的，掀开，总包括了吧？’
小七尬笑两声：“哈哈，包的包的。”
圆球蹭掉白无缺脸上的眼罩，灰暗的光线并不伤眼，白无缺很快打量起周身的环境——
他在一栋破旧的烂尾楼里，手被反绑在生锈的钢筋上，脚上也被缠着几圈绳子，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水泥地上，往后挪两步就能坠楼而亡。
啧，幸好没有瞎动，不然这会儿摔下去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呦，醒了。”
吊儿郎当的口哨声响起，打断了白无缺的思绪，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靓丽的男生，身旁跟着两个还穿着校服小弟。
小七落在白无缺头上看戏：“白白，来者不善呀，要不要金牌客服帮你导一场闹鬼记？”
‘不用，你先回去吧。’
能量要用在刀刃上，看清状况后，暂时用不上小七。
闻言，小七欢快告别：“好哦！白白拜拜～”
看见白无缺盯着他，口哨男眼睛微眯，不爽地吐了口痰，忽然掐住身旁一个人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醒这么早，看来药量不给力啊，怎么回事啊，小波？”
刘小波陪笑两声，不敢对上赵东的眼睛，慌忙解释道：“东哥，我完全按照说明书加的量，不可能有错。”
赵东没回，又看向另一个：“杨奇，太久没让你绑人，眼罩也绑不好？”
杨奇面色一僵：“怎么会呢东哥，我，我明明记得……”
“够了！”赵东嫌弃地看了眼这两个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滚去看看那呆子死哪去了，告诉他再不来，我就把挥到他脸上的拳头送给他哥！”
“是！”
两人应下，立马脚底抹油跑了出去。
赵东冷哼一声，转而慢悠悠地朝着白无缺走去：“王宇哥，第一次见面，喜欢我给你的见面礼吗？”
白无缺没有讲话，这具身体也没有开口。
嗯？没有自动化的情景对话了？
见白无缺半天没有回应，赵东维持不住面上笑盈盈的伪装，脸色倏地沉了下去，上手拽住“王宇”的头发，逼迫他扬起脑袋看自己：“别他妈露出这种事不关己的眼神！摆脸色给谁看呢？”
话落，用力一甩，把手上的脑袋砸上一旁的水泥柱。
咚！
脑袋上的钝痛刺激着白无缺的感官，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嘶！”
怎么回事？这具身体没有自主意识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靠！这家伙下手是真痛啊！
头顶响起赵东愉悦的声音：“总算有点反应了。”
白无缺嗓音沙哑，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你想干什么？”
未成年保护法就应该剔除你这种九漏鱼！等我解绑了，看我不把你的头敲爆！
“干什么？”赵东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自顾自捂着肚子大笑片刻，忽地凑到白无缺面前，“王宇，你是真忘了你干什么吗？”
白无缺：谢邀，真不知道。
“为了给你弟弟出气，揍了我的人不说，还报警查封我的场子。你知道吗？闹成这样，我这个月的零花钱被扣掉了一半！还倒贴了我一辆跑车！”
“你可真有能耐啊，要不是你那个蠢弟弟说了漏嘴，我还真不知道是你这尊大佛干的好事！”
恶臭的口气和烟味直冲鼻腔，白无缺皱着眉缩了缩脑袋。
好臭！
“知道怕了？”这幅样子让赵东误会他是害怕了，面色更加得意，然而笑脸没维持几秒，又恶狠狠道，“晚了！待会儿就让你们兄弟俩重聚，准备迎接我的怒火吧！”
白无缺：‘……’有病治病，根除精分不是梦。
“哥！”
闻言，赵东冷笑一声：“呵，来了。”
白无缺同样应声看去——
王言被那两个小弟压着推搡到赵东面前，他模样稚嫩，身上还穿着青葱洋溢的校服，上面沾着些灰，他神情焦急，想来是担忧哥哥，却在看到“王宇”的瞬间，呆愣在原地。
赵东漫步到王言面前，把他夹在腋下，凑到他的耳边：“小呆子，看看这是谁？多亏了你的帮忙，让我找出了这个祸害，我才能有仇报仇，你说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王言低头没有讲话。
白无缺觉得有点不对劲，装作哥哥的语气道：“小言，我没事，你……”
嘭！
“啊！！！”
“东哥！”
王言出其不意，拳头快狠准地袭上赵东的右眼，后者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眼，一旁的小弟愣神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冲到赵东身边。
白无缺眼皮一跳。
更不对劲了……
从一开始发现能在这具身体上自主活动起，就很不对劲，再加上王言现在明显不符“被欺凌者”的行为。
“假的……”王言压抑着情绪，声音嘶哑痛苦，“就算是假的，也不肯让我和哥哥见一面吗？”
白无缺心下一惊：“王言！你在说什么？”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在幻象里也不肯放过我……害我见不到哥哥……都是你们！”
王言大吼一声，白无缺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他弹出了王宇体外，只剩灵魂体在半空中漂浮着。
王言这家伙怎么回事？
稳住悬浮的身体，白无缺看向王言。
后者在他脱离王宇后，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哥哥，眼底是止不住的欣喜：“哥哥！”
王宇保持着原样，呆滞地盯着地面，没有回应。
王言眼底的喜悦减弱，轻声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你替我出头，我也帮你报仇好吗？他们在你我身上留下的伤，我也让他们都体会一遍。”
“哥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的胆小鬼了，我进了一个向死而生的试炼里，经历了很多事，我已经长大了，我替你报仇，报仇……”
话音刚落，倒在地面上的三个人像是被透明的东西举了起来。
王言把王宇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他靠在一旁休息，自己缓步走向那三人，手上凝聚了一条冒着黑气的长鞭。
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
“都是你们！恃强凌弱的败类！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害死了我！还重伤了我哥！一群残渣！”
一声怒吼一次挥鞭，三个人很快被抽打得说不出话，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衣物被深深地镶进肉里，鞭痕深可见骨，鲜血与肉沫飞溅。
“天，小言这也太猛了……”
谁？说出了我的心声？
白无缺扭头，看到程子轩拉着唐笑笑，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暴虐。
贾子虚也飘了过来：“小白同学，作为第一目击人，采访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无缺长话短说：“王言应该可以直接看到附身在物体或人体上的意识，也就是我们。他直接把我们从附身物上剥离出来，现在这个场景幻象，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复仇地。”
贾子虚疑惑：“他有种能力？”
“嗯，眼镜加上主意识优势。”白无缺解释道，“他的眼镜就是道具，视力好只是最基础的能力，在一些幻象迷惑类的场地，他能迅速看清本质，不被迷惑。”
“我们怎么出去？等他揍完？”沐阴问，“他这得揍到什么时候？”
烂尾楼内，长鞭下的人不仅有原来的三人。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里面甚至能看到期漫。
唐笑笑看向白无缺：“按照你的说法，王言很早就意识到周围都是假的，可场景这么久还没破，他会不会也沉浸在里面了？”
话落，每个人的脑海里闪过期漫固执过头的悲剧。
白无缺：“我去看看他。”
青年飘到王言身边，后者手上动作不停，边骂边打：“贱人！蠢货！”
“王言……”
王言率先打断了青年的话：“我知道的。”
“阿白哥，这里都是假的，等我把伤害我的人都折磨一遍，让他们自食恶果，然后跟哥哥告别，我们就离开……”
王言的眼神清明，似乎如他说的那样清醒，但就算是和白无缺解释的时候，他手上的长鞭依旧挥动不停。
白无缺：“王言，你先停下来听我说。”
王言：“为什么？你要阻止我报复吗？他们都是该死的人，我没有要他们的命，我只是小小的惩罚了一下他们。”
白无缺：“既然是假的，你打在他们身上的伤就是拖慢你通关的阻碍，别在假象里惩罚自己。”
王言顿住：“惩罚自己？”
“你有跟你哥哥说过话吗？”白无缺示意他看向王宇，“他在等你，他才是你在乎的、重要的存在，去好好跟他告别吧，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哥哥……”
王言丢下手上的长鞭，眼底泛着点点泪光，心底强行竖起的高墙倒塌，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回到这里：
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弥补遗憾，救下哥哥。
“小言。”
王言猛地抬头，王宇一身清爽，面上带笑，如从前那般，温柔地注视着他，眼底是血缘相系的爱意与包容。
“幸好你来了，我们没有坠下楼、也没有阴阳两隔，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早点回家，做你爱吃的肉丸汤，好吗？”
眼泪夺眶而出，王言摘下眼镜，一把拥住哥哥。
白无缺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出声。
从王宇嘴里说出来的，是王言心里最渴求的事情：没有意外横生，他们只是普通的兄弟，过着简单的生活。
烂尾楼渐渐消散，一间老旧的房屋出现在王宇的身后，破旧却难掩温馨，空气中弥漫的阴冷潮湿被清凉干燥的微风代替。
从恨中脱离，王言现在要面对的，是来自痴念的诱惑。
王言轻声道：“好。”
白无缺瞳孔微缩，抬手想要抓住王言，却扑了个空，他看到王言从怀抱中起身，眷恋地看向不远处的老房子。
“哥，我们回家。”
白无缺焦急提醒：“王言！把眼镜带上！别陷进去！”
王言迈向前方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他，拿起眼镜端详着。
白无缺松了口气，以为王言听到了自己的话，却不曾想他将手上的眼镜递到白无缺面前：“阿白哥，从进入这个场景开始，我就反复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可是在看到哥哥头上的伤时，我就控不住自己心里的恨意，就算我看到了他背后的你，我也一心只想报复。”
“好在有你，阿白哥，谢谢你让我从恨意中脱离，看到了原来模样的哥哥，也是我无法拒绝的哥哥。”
白无缺忍不住打断他：“王言！清醒点！”
王言：“我很清醒，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的家在这，我的亲人在这，就算这是假的，我也认了，我离不开这里。”
“这个眼镜是我意外获得道具，送给你，我不想用它，也用不上它，放弃我吧，我心甘情愿留在这，成为养分。”
眼镜被硬塞进白无缺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养分？王言你在说什么？”
王言笑了一声，指了指他手上的眼镜：“这是在我看到家后，产生了想要留在这里的想法时，看到的这场幻象背后的本质。”
闻言，青年将眼镜带上，除了看到被模糊过的景象，什么也看不到，他追问道：“是什么？”
王言的眼里染上些许憧憬：“绿色的藤蔓，粗壮无比、苍翠欲滴，像是经历了无尽时间的洗礼，才成长起来的健壮生命，它在朝我招手，邀请我成为它的根。”
“哎？为什么会看到这个？阿白哥，满眼的绿色，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那片古怪的绿洲！
白无缺立刻想起来从地牢离开后，那副与沙地有着天壤之别的绿色盛况。
但王言困惑的神色，显然已经被这里逐渐同化，模糊了记忆。
“小言。”王宇温声道，“和同学打完招呼了吗？我们该回家了。”
王言回过神，笑着点点头：“好！”
“王言！”
白无缺向前一步想拦住他，却被拦在了门外。
靠！藤蔓，绿洲……
白无缺重新把眼镜戴上，将食指咬破送到白珠上，意念微动，白丝顺着自己的经脉爬上大脑，连接着自己的眼球。他开始回溯记忆，想找到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时刻——
找到了！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自己周身柔软无害的小草，一点点攀上他的身体，将他拉进草地之下的土地，慢慢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再次睁眼，眼镜加上白丝对大脑的刺激，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王言口中的藤蔓出现在白无缺的眼前。
令王言沉沦的老房子，是粗壮藤蔓上展开的一处洞穴；催促他回家的哥哥，是主干上伸出的一条柔软的藤蔓。
它用宽大的叶子遮住了王言的眼睛，一点点缠上他的身体，将他蹂躏进洞穴内，又伸出细长的绿色藤蔓，钻入口鼻眼耳，集中在他的大脑，再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毛发一般细小的嫩芽，一点点、一步步吸食他的身体，让他成为它的养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外来的窥探者，粗壮的绿色主干上又伸出另一根藤蔓，慢悠悠地朝白无缺挥了挥，伸到他的面前，攀上他的脖颈绕了一圈，藤蔓上的叶子挑起他的下巴，叶尖点在他的唇边，似乎在勾引、似乎在挑衅：
‘来吧，别挣扎，这里有你要的一切，不喜欢吗？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呢？快来吧……’
白无缺咬紧牙关，让白丝将大脑紧紧包裹着保护好，才堪堪能稳住思绪。他抬手握住挑衅的藤蔓，双手用力，将它直接折断。
咔嚓。
断裂的藤蔓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但那道仿佛趴在他耳边讲话的声音，却没有因此而改变语调，反而更加轻柔诱惑：
‘嘻嘻……我等你～’
白无缺怒吼一声：“滚！”
“怎么了？”
贾子虚寻声飘过去，看到白无缺吼完之后，忽然踉跄一下，向前倒去，他连忙将人扶住。
“小白？白无缺！”
——小剧场——
王言：阿白哥！他才不是什么黄毛小子，他是我的亲哥哥～
假·王宇：ovo
白无缺拿出眼镜：把眼镜戴上！
王言戴上又摘下：我不管，这就是我哥！
白无缺（没招版）：……
贾子虚扇风：儿大不中留，儿大不中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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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仰望即俯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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