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长久的沉默过后,谢尘缘不由得噤声。
他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柳絮儿,伸出的手悬在她的头顶半空,好一会才问:“你想见她吗?”
柳絮儿闻言,身形一僵,不由得抬头,看向谢尘缘。
那人一身白衣,面色似有些苍白,但依旧能看得出,那满是温情的双眼,柔和。
柳絮儿不辨容貌,却知道,那双眼中的情绪却不完全如同那佝偻着背的老管家一样,含情,温漠。
似乎对于此世,所有同她一样,有着悲苦遭遇的人,都会露出此等表情。
会有人叫他救世主吗?
柳絮儿想着,一滴清泪滑下。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柳絮儿缓缓道:“漂亮哥哥,你找到我,也就意味着你早就知道我成了这幻境的锚点。”
你们要想逃出幻境,我就会永生葬在这里。
“我知道。”
谢尘缘不动声色,掏出帕子来,递到她的面前:“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解决呢?”
有办法?
柳絮儿看着那双眼,总觉得好像在很久远的过去见过。
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射一小片阴影,像是为那些没说出口的沉重覆盖上一层薄纱。眼浸在沉雾中,清澈地能映照出周边的每一缕尘,又带着一张超乎寻常地平静。
不锐利,也不疏离,更不催促,只是安静的,把你所有的不安都只身托举起。
柳絮儿接过那双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缓缓点头。
她说:“我要。”
她站在绣楼那方最小的囚牢中百年时光。
如今,终于要得见天日,拨云见雾。
——
谢兰玉随白蝶冲出去,却一步三回头望绣楼里望。
隐约有种不安。
不知是来自于那昏倒的人,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特殊的指引。
等到鼻尖充斥的“无香”消失,谢兰玉才终于看清眼前的画面。
血浆四溅,院中折断的花枝挂着半开的花苞,染着被浸透的紫黑,蝶人羽翼被折断,痛苦地栽倒在地,口中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站在蝶人对面的怪物,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四肢如同折断的枯草,断肢残臂散落正片,被碾碎成黑色的僵血,只有被切开的身体,还在强撑着,苦皱的皮肤,早已烂掉,露出黑洞洞的心脏,在一片黑中,跳动得格外显眼。
“那是......”白蝶有些不可置信:“白松么?”
“是,但又不是。”谢兰玉蓄势待发:“现在更重要的,不是去找柳絮儿,而是先解决掉这个怪物。”
“蝶人不能死,若他死了,绣楼禁制重新打开,那么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谢兰玉还要说些什么,就听闻身侧一声细微声响,侧身看过去,白蝶双手掩面,痛苦地摇头:“可我做不到。”
谢兰玉拧眉,他向来不是扭捏的性子,冷眼瞥了白蝶一眼,只道:“要想白松死,必须一命换一命,你办不到,没问题,我只当自己死得其所。”
说罢,他就要提剑冲上去,却被一声震天的唢呐响炸开在耳边。
谢兰玉长剑撑地,不由得侧身看过去。
又是那群送葬的队伍。
或许是绣楼的禁制解开,桂爷和那群纸扎的玄天宗众弟子,他们从镇口来,黄纸漫天,不闻人声。
天色漆黑,昏暗,压着沉云,带着湿润的寒意,怨气,铺天盖地的涌来。
桂爷脚下踩着的布鞋烂掉,脚底通红,身下白骨森森,却还在流血,所过之处,有一长串血痕,直直地随雨水滑向柳府。
唢呐声每近一份,谢兰玉的心便如刀绞。
这声音,要比音宗那群活神仙威力还要大。
谢兰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问白蝶:“你可知,桂爷从何而来。”
“音宗下城,不归处。”白蝶回道:“桂爷亲口说。”
不归处,竟是不归处!
谢兰玉就知道,这等威力,岂能是一众凡人所有。他生来最怕音修,最恨的,也是音修。于是对音宗那群人,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
初次晕在桂爷的唢呐声下,他便觉得不对劲。此等威力,绝非俗人,又怎么会在一方贫瘠的西山上,只当引魂人。
只是,音宗那等人,怎会将桂爷这等修为高超的人放出来?他们向来是以实力定高下。
谢兰玉刚要开口,就觉着某处针刺一般地疼。
不可置信的想要转身,却见白蝶早已抹干了泪,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还要在你这毛头小子前演戏,仙尊还真是把你当小孩。”
白蝶说话的声音懒散,见谢兰玉瞪着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昏过去。
等到人完全没了意识,白蝶这才拍了拍手,毫不费力的揪着谢兰玉的衣领拖到一旁的屋檐下。
等桂爷走近,白蝶才拧眉,转身进了院子。
下一秒,拎着小鸡仔一样的柳元贺出来。
柳元贺自然听见了院中的动静,吓得一动不敢动。
房门被踹开时,柳元贺吓得尿了裤子,满屋腥臊气息。
被拎出来的时候,浑身湿哒哒的,看着格外可笑。
白蝶捏着鼻子,撩开被水打湿的发,见柳元贺瘫坐地上,赫然可见,白色的寝衣上一片黄色的尿渍。
这等落魄的模样,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可现在,白蝶不想废话,只想把这家伙扔到白松面前,等二人自相残杀。
至于刚刚那副心碎的样子,全是装给谢兰玉看的。
他是根本不可能会为了白松哭的。
白松?
白蝶记得,是那个给自己起了名字的人,但是也仅止于此。
和不画当年受过的恩和怨,追随与背叛,比这等小事要强烈的多得多。
她见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便哭的稀里哗啦,那还要不要脸?
宗门内讧千千万,搞出的血流成河,深情不再,仙盟内部比比皆是,他犯得着为这一点事哭的稀里哗啦,痛哭流涕?
招笑。
早在西山之上,抬棺的场景,便是演给他们看的。
没成想,先让谢兰玉拦了道,白蝶当时的确不知谢尘缘的身份,哪怕后来知道了,也只当意外之喜。
那时落泪,只是心中感触颇深罢了。
重见旧人,她身为仙尊的追随者,确实倍感意外。
但自从冥蝶将绣楼禁制打开,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演。
自觉钻进天山宗弟子设的禁制,然后和谢兰玉一起回到绣楼,又顺理成章地留仙尊一人在绣楼。顺着小白的话,故意逃出来,误导谢兰玉自己来寻柳絮儿。
他们觉得,这些事情,谢兰玉还是不参与的为好。
所涉事情重大,事关仙尊重生一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至于那些天山宗宗弟子,好办。
就说他们这些人死完了,谢兰玉一个人杀的,回去说不定还受了赏。
谢尘缘虽觉得,这样可能对谢兰玉不公平,但是也没了更好的办法,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莫要让谢兰玉淋了雨,着了凉。
破事还挺多,还跟之前一样护崽子。
白蝶嗤笑一声,看着晕在屋檐下的人,又蹙眉,看着面前颤巍巍的男人,又尿了,不由的只反胃。
恶心。
“柳元贺,落到我手上,你不该是早有预料么,怎么还是这副表情,看着怪恶心的。”
白蝶不演戏的时候,说话没情绪,调子也冷,吊儿郎当倒算不上,但杀心渐起,戾气很重。
柳元贺早看见晕过去的谢兰玉,更没看见天山宗众弟子,手中紧紧捏着什么东西,憎恨地看着白蝶:“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
白蝶难得扔了手中的剔骨刀,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个骨鞭。
是枯荣。但如今,是婳骨的形态。
白蝶手中又寻回那熟悉的触感,只觉得沧桑百年,世事难料,如今再次拿起很久之前的武器,只觉得感慨颇深。
“柳元贺,十二岁那年,你用刀戳瞎丫鬟的眼,剜下她的眼珠,推书童进河,短短一年,搭上三条人命,柳府开始闹鬼。你撺掇你的父亲杀母,让其变成厉鬼的形式,镇府。”
“十四岁那年,奸杀百蝶镇三名十岁女童,同样的方法,剜掉她们的眼睛,投河。”
“十六岁那年,当街强抢民妇,妇不从,自刎身亡,她家中有一子一女,不过稚童,无人照料,饿死于家中。自此,你身上已是十条人命。”
“十八岁,八抬大轿娶回白雪,蒙骗白松。一年后,产下一子,便诱骗对方,穿上嫁衣,活活闷死于棺中。白雪,成了第二道禁制。”
“二十岁,你已经是百蝶镇镇长,勾结恶势力,事后借用职权压下案件,捏造诬告偷盗罪名,屈打成招,害的十三户人家妻离子散,却让凶手逍遥法外,不仅如此,你还买卖人口,配阴婚,对外宣称病重。”
“从官十一年,一百六十五条人命,在你手下,直接或间接死亡。”
“柳絮儿十岁,第三个周期已至,你故技重施,只不过这一次,还要让她死的更惨。你砍断了她的双脚,让她此生不能再动。又佯装父爱如山,说要替他寻一户好人家。”
“我以为,她是你的女儿,你会放过他。”
白蝶字字句句,如泣如诉:“你仍旧先奸后杀,污蔑名声,半夜寻人将她的尸首悬于房梁之上,伪造出清白已毁,自挂而亡的假象。”
“柳元贺,你有什么脸继续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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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百蝶镇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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