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发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无能为力罢了。
肉条不见了,慢慢化作一滩水虫,从任何空洞中钻进去。
可能是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可能是自己咬开的洞,血淋淋的。
白蝶眼睛红肿,哑声,试图要在这无边的暗夜,看清楚那焦黑一团的烂肉究竟是怎样消失的。
可最后,她只能瞧见桂爷的表情,变得悲痛,像是人掉进水,呼吸不上来的那般的痛。
桂爷知道了,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能开口了,他才沙哑着,声音散开在风中:“它是不是,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百蝶镇不知怎么,又开始下了雨。
一滴一滴,如冰凿一般,砸在白蝶心中,又沿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滚落,说不清是泪,还是什么其他的。
好痛啊,比诛仙台,万箭穿心还要痛上一分。
初次见到桂爷,桂爷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要随身带只草蝴蝶?”
白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随便敷衍他一句:“可能是人死后,灵魂会变成蝴蝶吧。”
桂爷摸着胡子,哈哈笑了声:“庄生梦蝶,分得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了,倒也稀奇。”
莫名其妙的。白蝶想。
后来她跟着桂爷,一块进了柳府,收尸,瞧见了正院开败了的花,不由愣住,呆呆瞧了许久。桂爷见状,笑着打趣:“这花,开败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白蝶说:“这片土地,还会再开出新的花吧。”
桂爷却说:“贫瘠的土地,养分不够,哪能再开出什么娇艳的花?”
白蝶低低哦了一声,正打算继续向前走,就听见桂爷喊她:“诶!小蝶!”
白蝶顿住,转身,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她看见桂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开着一朵不知品种的小野花,不好看,但是,停着一只蝶。莹莹的绿色,格外漂亮。
“蝴蝶为花醉,哪怕是野花。”桂爷说:“土地贫瘠,哪能是花的错。贫瘠的土,开的小野花多了去了,个个香,个个顽强。”
话音落,他又开始笑。
怪慈祥的,白蝶觉得,她听见桂爷说:“所以,贫瘠就贫瘠吧,管他呢,咱们照样开花。这世道,不就这烂样?”
是啊,这世道,不就这烂样。
记忆回笼,白蝶的呼吸很轻,垂下的手再轻微抽搐。她缓缓低头,喉咙里堵着什么,可她还是忍住了:“是。”
它没法再伤害我了。
桂爷的浑身上下都在痛,他感受到犹如蚂蚁噬心一般地痛,但强忍着,却还在笑:“小蝶,你在哭么?”
白蝶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倔强的看着那条黑布,挂在他的眼上,只剩下干涸的血渍。
桂爷太疼了,活着像死了一样的疼
感觉就这么死了,死后就再也感受不到比现在还要疼的了,也挺好。
他还是想听见白蝶在说句什么。
或者是,笑一笑,又或者是,别哭,可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无力。
桂爷忽然笑了,笑声很短,短地像是一声呛咳。
他说:“多吹了三百年的唢呐,我很开心。”
他们因为我,有了归处,我很开心
他们说,桂爷不是桂树,吸引不了叛逃的蝴蝶。
可桂爷说,那不叫吸引,若一定要一个词,大概是托举。
颠倒,坠落的蝴蝶,一直都是自由的。
哪怕捕网难逃,可某天,等到颠簸的世道,被重新洗牌,长风林立,蝴蝶也会活过来。
而桂爷,只是一柄枯枝,亦只被用作给蝶栖息。
桂爷手里拿着的唢呐,被他摇晃着递出去,喉间沁出血:“蝶儿,如果你无处可去,就拿上这个。”
拿上这个唢呐,去音宗去。
他们会好好待你。
白蝶接过那还带着余温的唢呐,只待水沿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她记得。
这是很久前,桂爷说过的原话。
桂爷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没了去处,就带上我的唢呐,去到我的家乡。那里有很多人在等,像我,像你一样的人。”
桂爷终于倒下了,但眼上仍旧蒙着黑布。
在他皮肤下蠕动的虫肉早已死亡,吃掉了整颗心,吃掉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就那样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带着他所牵连的所有因果。
“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
白蝶喃喃道,看着那早已成为躯壳的桂爷。
终了,一滴泪滑落眼角。
“存在的意义是,珍惜当下,就像珍惜当下的你和我,还是师徒一样。”
桂爷的声音穿透时光,笑意盈盈的,最后变成一块冰,砸进水里,很快就化掉了,再也取不出来。
“但我知道,存在的意义是,”白蝶一字一句的重复沉:“珍惜当下。”
“就像珍惜当下的你和我,哪怕再也不见。”
——
桂爷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众人看着他没喊一句疼,就那样倒下,像一座沉闷的山。
白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桂爷的死,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柳元贺一人导致的因果,有桂爷,也有柳五,斩草必除根。
可尽管有所预料,事情发生时,白蝶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白蝶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恍惚间,一阵温热,像是哭了。又听见低声地啜泣,白蝶这才回过神来,紧紧会握柳絮儿的手。
柳絮儿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人影,听到桂爷说话,伸手抱住白蝶时,发现她一直在抖。
她的小蝶姐,弄丢了她很在乎的人吗?
柳絮儿不知道,却只能通过拥抱,来试图让她心中安稳些。
谢尘缘心里不是滋味。
若他不劈开那一剑,现在会不会不是这样?桂爷是不是不会死?
谢尘缘和白蝶一样,心中门清。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众生皆苦,诸法无常。
此生此世,从来都只有这一个道理。
那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此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一个人该死了,却被人强撑起一条命。
剩下的时光,所走的这一段路,是没有因果好说的。
桂爷因白蝶的怨念复生,白蝶怨念的根底又在柳元贺身上。
柳元贺死了,桂爷自然也活不成。
死亡于他而言,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人此生,执着于一念,又困于一念。”
谢尘缘缓缓开口:“执念留不住,是早已注定的事。留得住,那便不叫执念了。你记得桂爷,白松,记得他们二人都曾帮过你。但他们命数已定,无能为力过后,就要顺其自然。”
白蝶恍惚间,看向他:“可是仙尊,我醒来时,以为葬神渊一战,已经断开了我与这世间所有的联系,我谨记您说的,不欠不念这四字。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痛?”
谢尘缘垂眉,看向不远处的角落。
谢兰玉还未醒来,衣摆处沾染些许雨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陷入噩梦一般。
半晌,他才道:“遇见,是因为又债要还。还完了,情了了,人就走了。”
谢尘缘道:“白蝶,数百年前,你问我,为何你总离成仙一步之遥,为何总看不透一些事情,为何你明明无欲无求,却还是在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中无法自拔。”
“可看不透,和不看透,从来都是两件事。”
谢尘缘说:“那时我说,修行在个人。你是一块无暇的玉,可有人在你身上凿开一个缺口,你不停的磨,玉身都是划痕,有人看不下去,用刀将你切割平整,你就这样成了美玉。千百年过去,无人会记得谁雕刻了这块玉,除了你。看不透的人,将自己埋在尘土下,苦等那个将你打磨好的人,不看透的人,装疯卖傻,得道成仙,再想起来时路,只记得有人打磨了他。”
“这些话,不是让你忘记他,是让你,忘了怎么记得他。”谢尘缘叹了口气:“幻境是人生的,执念也是人生的,放过自己,要好过千万。”
白蝶似懂非懂,柳絮儿亦是。
最后,似乎只剩下冥蝶一人,孤零零的站在谢尘缘身后。
冥蝶看过去,却恍惚间,看到了很久一前,那抹白衣站在青冥崖边的场景。
那时,谢尘缘刚关掉蓬莱墟结界,白衣被风掀起边角,衣摆下处,隐约可见几道血痕,是处理凶兽所沾染上的。
但他遥遥立于山巅,依旧稳如磐石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
发间束着根银簪,无人敢及。
身后一众灵兽都不说话,随着仙人一起沉默。
冥蝶便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阳光穿透云层。
湛湛晴空,悠悠白云。
谢尘缘站在山巅,站在天地的缺口,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流动的碎银。
后来谢尘缘转过身,冥蝶却只记得背影。
冥蝶沉睡多年,再醒来,依旧能记起那个被她刻进记忆深处的画面。
在这个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暗夜。
冥蝶恍惚,以为又看见了那抹白衣,衣诀翻飞。
“仙尊。”冥蝶沉默的低下头:“我......”
“你想活下来吗?”谢尘缘问:“我有办法。”
可是,这个办法,又会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冥蝶不知。
她甚至不知谢尘缘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和邪祟做的交易,许下不再醒来的承诺,会被谢尘缘打破。
谢尘缘却说:“交换罢了,用我的自由,还你的自由。”
冥蝶愣了。
谢尘缘轻轻歪头:“难道你不愿吗?”
像之前那样,成为这三界上下,唯一让人又惧又爱的霜天寒主,可以冷眼旁观冻毙的恶人,可以心软救起饿狼,可以随心所欲,游走于光与影的边缘。
再见,桂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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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百蝶镇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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