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你怎么来了?”
翟浩放下周实秋,在夜幕与斑驳的光亮中看不清他面庞的轮廓。说句实话,他只是凑巧看到了面前有个姑娘一头长发,想也没多想凭直觉拉住她喊了一声海魂周。翟浩觉得自己是福至心灵,就这么在茫茫人海把人认出来了。
“你哭了?”他看到周实秋的下巴闪着水光。他不知道面具下的海魂周做着何种表情,有着何种面容。他今天没有穿传统女装,一身中性打扮,翟浩看着这风格隐隐有些眼熟。不过在他心里,海魂周无论怎么打扮都好看。
周实秋透过黑夜看着他。
这个人还是那么傻乎乎的。
翟浩看女朋友站着不响,便伸手挠挠他下巴。周实秋被他弄得痒痒的,破涕为笑抓住了他的手。“中秋快乐。”翟浩凑过去用鼻子碰了碰他的面具,他将自己的手放到脸颊处隔着面具贴了贴。他觉得对方似乎有无尽的话要对自己说,那在暗处望向自己的眼睛闪闪发亮,欲言又止,如泣如诉。翟浩有股冲动想要看清他的真面目,将面具一把扯下。
“小畜生!”老头子突然在另一处喊他。
周实秋听到这声,立刻放开他的手惊慌地跑开了。翟浩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对方轻巧转身,迅速消失在黑夜中。“小海!”他拨开人群往前追了两步。“海魂周!”
就这么不见了,自己刚刚看到的仿佛只是一个幻象。
“浩浩,侬哪能啦?”后妈走过来喊他。
“没……没什么。”
翟浩白天跟周实秋吃了个午饭,夜里提着大包小包过节回娘家看爹妈。他爹看到儿子就劈头盖脸被一通训,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工作能力不够,婚姻失败要找原因,周末也不晓得多回家看看之类。老头子负责训斥,貌美如花的后妈负责切水果。最后老头子把自己给念叨烦了,突发奇想说要去城隍庙看灯会。几十年没看了,要看看时代的变迁。小畜生连忙备驾,载着老爸老妈香车宝马奔向灯会。
翟浩对这种人山人海凑热闹的活动一向不感兴趣,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瘆得慌。他一路跟在爹妈后面照看着,顺便玩手机刷刷网,当屏幕弹出海魂周的消息的时候他有一种莫名的安慰。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见到他,也没想到见了之后对方又迅速地逃走,徒留一枕黄粱,一处无何有之乡。
他呆呆站在那儿发愣。他觉得与海魂周相处的这两分钟好像童话般的梦境,与现实隔离。他没来由的泪水是一道光,阻隔开了目光所及的跟前与镜花水月的未来。
“浩浩,走了。”
“哦,好的妈妈。”
莉莉见王拓一人孤苦,将他领回了自己家。莉莉老妈见到王拓差点以为是女儿的男朋友,喜气洋洋做了一桌子的菜,还买了几个大闸蟹给王拓尝鲜,王拓吃得风卷残云根本停不下来。
“莉莉,你妈妈怎么做了那么多?我拎的月饼盒会不会太差了?”
“不会不会,我妈不在乎这些的。”
晚饭过后他拘束地坐在客厅被人伺候茶水,说是食完蟹要喝杯生姜红糖水驱寒。姐姐已经去香港了,来上海这几个月除了姐夫他们也没交到几个正经朋友,出租屋里的人从不交流,在厅里见到了也不打招呼,如果不是莉莉,他今晚估计就蜷缩在自己房里用手机看看晚会过节了,怎么可能这么享福?
“谢谢你。”
“啧,你怎么老谢我,烦不烦。”莉莉大手一挥坐上沙发给王拓调台。
王拓呷了一口红糖水,心思全在好友的这个简单小家上。他上门拜访后才知道,原来潘莉莉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由母亲一手抚养长大。光看外表跟性格完全看不出来。他突然很好奇这个女孩有着怎样的生活经历,在他的印象中,莉莉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就应该从小衣食无忧被父母宠着,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上海小姐,所以才对待任何人都没有防备。
“别再看我啦,专心看电视。”莉莉把电视调到卫视台联欢节目,起身去厨房,“我去帮我妈洗碗啊。”
“我也去!”王拓早就坐不住了,闻言立刻跳起来。
“哎呀你要是去了就真的是我男朋友了!不能去!不然你去擦桌子吧。”
“好。”
他走去桌前收拾三人的碗筷。王拓从来没有吃过江南的大闸蟹,哪怕还没到蟹肉最肥的季节,那几只已经让他鲜到流泪了。母女俩教他怎么吃蟹,他头一回看到吃蟹工具,精致小巧一套八件,摆出来在王拓眼里看着都像艺术品。莉莉用不来蟹八样,带着王拓用手剥,潘母倒用的很熟练,斯斯文文气质温婉。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离异的女人孤身带着孩子也可以活得那么体面。王拓一边收拾着一边发呆,他的简单认知正一点点改变。有时候事情并非那么的“想当然”,如果先认识莉莉妈妈,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女士肯定会教出一个文静的女儿;??在撞见实秋哥哥做那事之前,他一直以为实秋哥哥看不上姐夫,动不动就不给好脸色;??在认识姐夫之前,他以为姐夫就是个纯粹的负心汉坏男人……太多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非黑即白的世界用不着他那么费劲,这灰蒙蒙的,模棱两可的人世,才叫他第一次有了在迷途中无比疲惫的感觉。
“阿姨,我把桌子弄干净了。”
“啊呀你太客气。”潘母擦擦手走出来,看到王拓那么懂事满心欢喜,“小王,听莉莉说你才15岁啊?那么小就出来打工哦。”
“诶?”我不是十八么?王拓看到莉莉朝他使眼色,不敢立即否认。等潘母去厨房给他们削水果的时候莉莉赶紧走过去跟他咬耳朵:“我骗我妈你还未成年,这样你就可以晚上住我家啦。”说完一脸得意。
“这怎么好意思。”
“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都九点多了你那么晚回去我不放心。”莉莉搂着他躺回沙发,“这沙发床放开很大的,我们两个人睡妥妥儿的!晚上说悄悄话。”
潘母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出来:“来来来,小王吃水果。”
“谢谢阿姨。”由奢入俭难。王拓看着这一道道会客工序,觉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老家了。他的意志已经被万恶的小资产阶级给摧毁。他心中警铃大作:欠下的这么多人情到底该怎么还?莉莉、姐夫他们哪怕把自己给卖了估计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潘莉莉,等歇侬照顾好小朋友啊,吾去房间睡觉了。”
“哦,姆妈再会。”
“什么再会,又勿是出远门。小王你跟潘莉莉玩啊,她会帮你铺沙发床的,你牙刷毛巾都用新的,潘莉莉会跟你说在哪里的。”
“谢谢阿姨。”完了,这位阿姨要卖我我也得义无反顾了。
灯一关,床一铺,身边一堆零食,电视荧幕一闪一闪,莉莉一下子觉得自己回到大学宿舍。她兴致勃勃拆开一袋薯片放在两人中间,打算不胀不归。
“小王拓,你白律师追得怎么样了?”
“不追了。”
“啊?”莉莉这第一片还没往嘴里放呢。
王拓努努嘴:“白先生现在家庭挺美满的,我就还是去试着喜欢其他人吧。”他想到了周实秋。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周实秋那么长情。
“哦……破坏婚姻确实不行。”潘莉莉这零食突然吃得不是个滋味。
她爸妈离婚的原因就是因为小三。
她不愿去跟王拓分享这个失败的婚姻案例,作为半个当事人,她甚至对老妈的出轨没有任何怒意或者道德上的指责,对那个男小三更是。她始终觉得婚姻只不过是一种生活模式,夫妻任意一方有权利选择是否要继续,如何继续。妈妈当初选择出轨是妈妈的选择,爸爸如果不满意,那就离婚,如果不愿离婚,那就谈,争取到自己的利益,无论结果怎样他跑去把妈妈跟那个叔叔狠狠揍一顿是绝对错误的。爸爸把妈妈看成是自己的所有物,但凡爸爸承认妈妈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他就不会二话不说把妈妈打得鼻青脸肿,沦为全小区人的笑柄。
所有亲戚都站在爸爸那一方。
莉莉觉得这不公平,出轨的是双方,为何只责怪妈妈一个人?如果反过来,出轨的是爸爸,那大家会不会全部指责外面那个小三?为什么没有人问为何妈妈会出轨?就没有亲戚觉得爸爸酗酒成性才是矛盾的开始么?
为什么她遇到的所有人都有着“婚姻霸权”思维,觉得婚姻至高无上,第三者就应该被打死。
“莉莉,你怎么了?”王拓发现莉莉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脸不快。
“没什么。”莉莉不想跟任何人倾诉。她的想法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贱人”和“为第三者辩护”的“婊子”才会有的。自从因为选择跟妈妈生活,被奶奶那一家的所有亲戚骂过一遍之后,她就再也不跟别人说这事儿了。她其实很想跟王拓讲,如果白晨阳选择了你,那不是因为你破坏了那两人的婚姻,而是他白晨阳对婚姻,或对目前的感情状况不满而做的回应。没有他王拓,还会有李拓张拓,他只需要做好这段情感很可能无疾而终的心理准备,别指望白晨阳会离婚跟他在一起就行了。
“没什么。我噎着了。”她自己也没想好,她不知道这是对的还是错的。这个想法全由家庭环境导致,如果老爸老妈没有离婚,她没有亲眼目睹老妈被打的惨相,自己对第三者的态度可能是全然另一幅光景。
“莉莉,你觉得我的想法对么?”王拓怯生生开口。
“对啊。挺好的。别做小三,不然被人打死都不会有人同情。”她不愿意拉着王拓一起“离经叛道”,毕竟到时候承受道德压力的是他,不是自己。
“嗯,改天我找个机会把他送我的东西还给他。”
“他送你什么了?”
“一套衣服。”
“哟,你白先生还知道你尺寸啊?”
“我……我也不知道。”王拓悄悄红了脸,“他也没问我,就一看就看出来了……”
王拓最初以为白晨阳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他应该是偷偷观察过自己,所以晓得大概尺寸。那时候他高兴地在床上打滚,蒙着被子滚掉在地上。他乐呵呵地爬起来,看到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床单被罩是姐姐用淘汰下的,小花朵图案,一看就不是男人的床品。床头柜是个塑料凳子,花十块钱淘的二手的,上头搁着的保温杯掉了一些漆,保温时间就两三小时。
那一刻,他的心跟着保温杯里的水一起凉了。冰凉。
那种都市精英凭什么会喜欢自己?
很多人都说,十八岁,青春无限正是做梦的年纪,但他的梦就做了一分钟,转眼就被眼前褴褛的现状所击碎。条件好的孩子才有青春,那些生下来便要挣扎温饱的人,他们只有一地散落的蝇营狗苟,鸡毛蒜皮。
“莉莉,你说白先生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么?”
“问问嘛。好奇一下总可以吧。”
“不晓得,你还是早点睡吧。哎,明天我们早点起来一起去买早饭好吗?”
“好的。”王拓起身按照指挥去洗漱。
莉莉铺好厅里的沙发床,给王拓拿了件自己买的超大号的T恤让他当睡衣。王拓极不情愿地穿上,光着腿心里别扭:怎么去别人家过夜一个两个都给自己弄得娘里娘气的?
“你不懂,我师傅大夏天最喜欢在家里这么穿,不娘的,时髦。”“你怎么知道?”“浩浩哥哥告诉我的。别介意了就凑合一晚,赶紧睡吧啊。”“嗯。今天谢谢你。”“啰唆。”
莉莉关了客厅的灯回自己房间。
她被小三那话题搞得很心烦,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毫无睡意。婚姻到底算什么?人能不能只恋爱不结婚?但恋爱也很令人苦恼,还是就这么单着吧。她翻了个身,听到了从客厅里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
白晨阳裹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抽烟。
月色撩人,浮云明灭,蟾宫衣袂舞如烟,白晨阳指尖的香烟也袅袅一片酝得天上与人间仿佛没什么距离。老婆同意晚上跟他造人,在日历上画了个圈圈。他们的夫妻生活基本上一个月一两次,固定在老婆排卵期的那段时候,所以每月都要在日历上圈出来。
熊玲玲嫌白晨阳【不懂情趣,无聊,其实人家和王拓有聊着呢。】
白晨阳看着远处街道的光亮,一瞬间觉得未来无望。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着什么,他不知道目前所做的任何事还有什么意义。这个城市的人每天到底在奔波忙碌点什么?白晨阳吸了口烟,想如果周实秋跟他一起站着,会不会很想要跳下去,欣赏完这夜景然后纵身一跃,被夜彻底淹没。至少他是有这个冲动的。
“老公,侬还勿睡啊?”
“来了,抽好这根香烟就来。”
他狠狠吸了一口,不留神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但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无非就是做事功利了一些,为人虚伪了一些。
落地窗反射着他的影像,与另一边的万家灯火闪烁的城市重叠。他不信这世界上每一个都拥有着美德,活得圣洁而高尚。谁没有阴暗面?谁比谁更虚伪?
“Darling,明朝阿拉去上海周边白相好伐?”
“好,老婆说了算。”
“哎哟,老sweet的嘛!侬爱吾伐?”
“爱啊。”
白晨阳一边应和着一边拨周实秋的电话,想跟他说明天的聚会自己可能来不了。接通的那刻他觉得周实秋的声音很不对头:“白晨阳,我真想跟翟浩结婚。”
“你干嘛?”
“我能不能去国外跟他结婚?不跟他结婚就不想活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啊呀,你教教我怎么假装自己是老手好伐?我要去强j他,越快越好!”
“实秋,强j是犯法的。”
“你不是律师吗?所以我才问你啊!”
啥?白晨阳愣在那里,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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