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宋司礼,是宋家的异类。
「异魔」,不知起源,不知来处,传闻中诞生自人心,由人类滋生的**喂养的怪物。世人皆知欲壑难填,人类的**蓬勃生长、永无休止,异魔便永远无法迎来消灭殆尽的那一天。
异魔的形态各异,仅官方记载在册的种类便有数千种,还有许多异魔隐藏于暗处,不曾为世人目睹,或尚未得到成文的记载,依靠着人们的记忆口口相传,留存只言片语。
在这片人与异魔争夺生存的土地,千百年来,镇魔一族宋家延续至今,一代代族人,自出生在宋家那一刻起,便丧失了成为“孩童”的资格。早年间世道混乱,五、六岁的稚子也要拿起手中的刀剑,投身与异魔厮杀的战场,为家族、也为枫城受到宋家庇护的子民,于夹缝中夺得一寸险要的生机。
到了大哥这一代,世道算得上安定了许多,这些年在当家人大哥的带领下,“狩猎异魔”发展成了宋家的一门产业,相比以往的苦差事,渐渐变成了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宋蜜瑜是家中年龄最小的,与序齿挨得最近的三哥相差了八岁。他出生时,正赶上宋家将异魔生意开拓兴盛的起点,不像几位哥哥十几岁便开始接单子出任务,尽管宋蜜瑜天赋极高,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怎么参与过家族的生意。
对于三哥宋司礼少年时期的模样,宋蜜瑜的记忆显得有些模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在他六岁那年,被视为家族的荣耀、被大哥寄予深厚期待的三少爷——宋司礼,在一个平常的日子离开了家族,抛弃了宋家的姓氏,背离了宋家长久坚守的职责,似乎无比轻易地放下了宋家作为「屠魔刀」注定与杀戮纠缠一生的命运,独自奔赴了遥远的他乡,成为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
按照大哥讽刺的说法,司礼哥如愿地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潦倒、落魄的生活”。
这一走便是数年光景,派出去搜寻司礼哥踪迹的暗杀小队被击退了数次之后,大哥没有再继续派出人手。
这些年大哥几乎从来不提司礼哥的踪迹,二哥偶尔还会说起几句,如果不是主宅挂着的画像上还有司礼哥的身影,宋蜜瑜险些要忘记了这个哥哥的存在。
印象里,名为“宋司礼”的哥哥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分外清爽明快,像无忧无虑的风,和整个宋家格格不入,仿佛不曾沾染过杀戮,双手没有握过无辜者的血。
直到几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外游荡的宋司礼忽然回到了宋家,接连数日跪在大哥面前请罪,在获得大哥的许可之后,正式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再见面时,宋蜜瑜差点没有认出三哥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宋司礼摆脱了少年时的些许稚气,长相继承了宋家父母的好相貌,骨相分明,脸孔英俊得近乎锋锐,在他人的视线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望过来的眼睛含着淡薄的笑意。
曾经明亮的眸光不知何时消失于无形,转换成某种近乎沉郁的气质,极具压迫力,像一柄被打碎过又重铸的刀……回归了诞生他、供养他,也注定在未来吞噬他的家族。
为什么阔别多年的司礼哥会主动回到宋家?
再次见到三哥的宋蜜瑜心里有些高兴,然而感到高兴的同时,在心底某处幽微的角落,泛起令他出乎意料的,或许可以命名为“失望”的情绪。
对过去数年间的经历,司礼哥守口如瓶,无论是面对大哥还是二哥,都没有透露分毫。
或许是宋蜜瑜的年纪太小,在司礼哥看来只是个受保护的小孩子,稍微放松了警惕。又或者是,那天司礼哥实在喝了太多的酒,淹没在不为人知的回忆之中。
在场唯一没有喝酒的宋蜜瑜,接过了照顾几位哥哥的重任。送完了大哥二哥,再去司礼哥房间送热好的药酒的时候,宋蜜瑜听见斜躺在沙发上的司礼哥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低低响起:
“……xi,你知道游侠是什么吗?”
“所谓游侠,就是秉持正义的心,坚守秩序与原则,用手中的剑斩除灾祸,庇护一方的英雄哦。”
宋蜜瑜随手将药酒摆在床边,捏了捏耳垂,心想这听起来挺帅气的嘛,完全不像大哥说的司礼哥在外面当流浪汉捡破烂,过着凄凄惨惨的日子。
还好司礼哥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大哥都是怎么编排他的。
“可我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司礼哥的嗓音,仿佛蕴含着难以言说的心绪,沉甸甸地敲碎了室内窒闷的空气:“我也成为了……最令我厌恶的、背叛原则的懦夫。”
宋蜜瑜神情微怔,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见他向来挂着笑意的三哥颓丧地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的位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苦笑,喃喃道:
“事到如今,我真是愚蠢啊……”
·
宋家主宅,大哥的书房外。
宋蜜瑜屏住呼吸,耳边清晰听见司礼哥的随从声音微微颤抖,勉强道:
“三少爷在鹿山下有一处别院,里面关着一个人。”
“……什么人?被异魔寄生,还是私自供奉异魔被老三抓了?这种事下回禀告给二少爷处理,不要什么鸡毛蒜皮都来烦我。”纸张摩擦的声音,夹杂着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的细微声响,大哥似乎没怎么在意,在处理文书的间隙抽空回了一句。
随从咽了咽口水,大约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述,最终放弃了斟酌,选择了平铺直叙的方式,干巴巴地说:“……是,是三少爷缔结婚姻的妻子。”
宋蜜瑜怔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对,应该说是怀疑这只异魔出了点小问题。他有些嫌弃地用指尖捏起不过巴掌大的异魔,将那团肉粉色的生物拎在半空左右摇了摇。
“……”笔尖顿住,大哥的嗓音隐含一丝颇感有趣的意味,笑吟吟道:“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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