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咔嚓”声响，橘色的火苗蹿出，点燃男人手中的烟，一缕青灰烟气袅袅升起。
男人从黑暗中现出身影。身形修长，比执伞少年高出一个头不止，素白的衬衫一尘不染，看不见丁点污渍或血迹，衣袖在手肘处卷起，领口处的纽扣并没有完全扣上，似乎是出于方便活动的目的，松散地解开了几颗。
黑色半长发，发尾用根皮筋随性地扎成一个揪揪，倘若放下来长度应该能到肩膀的位置。脸孔俊秀，同宋蜜瑜的长相有些微相似，显出几分清秀的女气。额前拂过细碎的发丝，质感看上去颇为柔软，顺着发梢往下，是一双清冽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
那双眼睛教人联想到清澈见底的湖泊，春日里温柔的风，想起那些人间难得遇到的……干净、无辜、近乎于纯真无害的东西。
如果忽略他单手提着的那把鲜血淋漓的长刀，这份想象或许能够延续得稍微久一些。
橘色的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借着微弱的光亮，隐约可以窥见男人身后的地面。人类夹杂着形态诡异的魔物的残躯，横倒散落遍地，几乎塞满了整个巷子深处，或许是放置的空间不够了吧，失去生机的躯干、四肢和头颅像货物一样，彼此堆叠累积，垒出了一座形状有失规整的骨肉之山。
污浊的血液混着质地不明的□□，流淌成围绕小山的河流，蜿蜒流淌过男人的脚下，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男人动作利落地将手中的刀甩了甩，震落刀上的血水，反手插入背后的刀鞘中。他转过脸，朝不远处的少年看了一眼，扬起眉毛，语气有些诧异：
“蜜瑜，你来做什么？”
“唔，剩下的工作我来接手，大哥说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少年的目光挑剔地扫过污秽的地面，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朝深处踏出一步，试图尽可能踩在没有被血水沾染的位置。
他的尝试看起来注定会迎来失败。宋蜜瑜不悦地抿起嘴唇，“啧”了一声，干脆抬起手，将右手的拇指扣住中指的第二指节，漆黑的眼眸中亮起一簇幽暗的深红色。
“憎——”
没等他念出召唤契约的「祈语」，就被大步跨过来的二哥用手掌按住，强行掐灭了仪式。
宋舟梧额头挂着一排几乎要具现化的黑线，清俊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道：“别在这种地方随便放你的契约，这里没有需要清除的目标。”
“到处都脏兮兮的，我要用祂垫下脚。”宋蜜瑜眨了眨眼睛，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不可以，异魔不是这么使用的。”宋舟梧头痛地说，视线掠过小弟脸上郁闷的神色，叹了口气：“你还在上学，家里的事情不用你参与，先回家休息吧。”
“就是大哥派我来的。”宋蜜瑜低下头，有些不服气道：“再说大哥十三岁就出任务了，二哥你也是，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接单子，就连司礼哥也……”
少年的声音顿了一下，偏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舟梧的神色看不出波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某一刻轻微收缩，做出一个似乎想要蜷起的动作。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
宋蜜瑜抿住嘴唇，倔强道：“我们家没有小孩子，我也要成年了，这次任务就交给我吧，逃走的那些蒋家人，我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
“不是你教我的吗，二哥？「仇恨要用血来洗」——那群鬣狗的血不过剩这么点用处了。”
宋舟梧沉默了一会儿，转开视线，语气平静道：“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这句话出口，其实半是默认了小弟的请求，宋舟梧拿出一张纸巾，细致地擦拭干净手指沾染到的些许黑灰，那是刚才中途制止宋蜜瑜的仪式遭到的反噬。
等待的时间似乎比预想得要长一些，对新任务的介绍迟迟没有响起，他侧过脸，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正对上小弟游离的眼神。
“……唔。”宋蜜瑜挑起一缕鬓边的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神情有些微妙：“是特殊任务，大哥让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宋舟梧挑眉，将这个奇怪的任务内容重复了一遍。
宋蜜瑜迟疑地点了点头，缓缓道：“见到他之后，大哥说，你可以选择将他接回主宅，也可以……杀了他。”
·
宋蜜瑜发誓，他不是有意偷听的。
虽然之前不是没干过偷听的事情，这次他经过书房的时机完全是凑巧。
自数日前乍然听闻司礼哥亡故的消息，宋蜜瑜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难以置信，无法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居然是现实，缺乏真实感，而且，并没有发现三哥的尸身不是吗？也许三哥只是失踪了，受了伤，出了什么意外，暂时难以和家里联络。
偌大的枫城，谁敢对镇魔一族的宋家下手？谁能对宋家下手？
……然而祠堂内日夜长燃的，属于“宋司礼”的魂灯已经熄灭了。卜卦有言：魂消魄散，真凶难觅。
学校由大哥代为请假，这几天宋蜜瑜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待在大哥的眼皮子底下，他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哥哥们安心。
大哥忙着处理司礼哥身后的事务，二哥成天在外执行暗杀任务，只有他无所事事，被紧密地保护在家族内部。
晌午时分，宋蜜瑜放下盯了半天的书本，到厨房去端了碗甜汤，打算送到大哥的书房，走到半路，远远瞧见一个脸孔有几分熟悉的男人停在门口，一只手举起又放下，原地迟疑了许久，终于脸色苍白地敲响了书房的门。
宋蜜瑜犹疑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他想起来了，那张脸他曾见过几次，跟在司礼哥身后，算是司礼哥身边常用的随从。
他凑到墙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仆人经过，无声掐了个诀，放出一只小型异魔，这只在他收服的异魔之中战斗力算不上强悍，唯独听觉还算灵敏。
隔着一道墙壁，宋蜜瑜刚将听觉调整到与异魔共感，就被“噗通”一声重物着地的声响小小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个随从在大哥面前跪下了。
难道他跟司礼哥的死有什么关系……？宋蜜瑜紧紧皱起眉，耳边听见大哥低沉的声音，含着笑意似的：
“好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老三交代你必须当面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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