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悬挂着镇西侯府徽记的马车，在数名神情精悍的护卫簇拥下，驶出侯府，不疾不徐地前往太子府。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天启各方势力的耳中。
久未露面的镇西侯府公子百里东君，出府了！而且第一站，便是太子府！
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着。当人们看到护卫搀扶下，那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脚步明显虚浮的百里东君时，各种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这位公子，果然伤势极重，恐怕已是废人一个。
然而，当百里东君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时，那些暗中窥视的人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潭，没有重伤者的萎靡，也没有落魄者的惶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太子府门前，太子萧崇竟亲自在阶前相迎，姿态给得十足。
“东君兄！你可算是出关了！听闻你与叶先生闭关疗伤，孤心中一直挂念，今日见你气色……尚可，总算安心些许。”萧崇快步上前，热情地扶住正要行礼的百里东君，语气真挚，目光却飞快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劳烦殿下挂心，东君愧不敢当。”百里东君顺势起身，声音略显中气不足，却从容不迫，“前番蒙殿下多次赠药关怀，今日特来拜谢。”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快请进！”萧崇笑容满面，亲自引着百里东君入内。
太子府书房，茶香袅袅。屏退左右后，气氛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萧崇脸上的热情稍敛，多了几分凝重：“东君兄，此处并无外人，你我交心之言。叶先生……他的伤势，究竟如何？那夜之后，流言纷纷，孤心中实在难安。”
百里东君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与一丝疲惫：“不敢隐瞒殿下，云哥他……伤势极重，经脉受损太过，虽侥幸保得住性命，但……何时能醒，醒来后能否恢复，皆是未知之数。”
他语气低沉，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将一个担忧挚友、自身亦受重创的贵公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崇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心中信了七八分，不由得叹息一声：“唉……叶先生武功盖世，实乃国之栋梁，遭此厄运，实在令人痛心。东君兄你也……憔悴了许多。”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百里东君苦笑一声，转而道，“如今侯府风雨飘摇，东君又成此残躯，日后……还需殿下多多照拂。”
他主动示弱，并将姿态放低。
萧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失去顶尖战力、需要依附于他的镇西侯府，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可以用来平衡乃至压制三皇子势力的重要筹码。
“东君兄这是说的哪里话！”萧崇正色道，“镇西侯府满门忠烈，为国戍边，功在社稷。孤身为储君，岂能坐视宵小之辈欺凌功臣之后？你放心，只要有孤在一日，必保侯府周全！”
他话语铿锵，给出了承诺，但这份承诺背后，是镇西侯府未来必须紧密站在他这一边的潜台词。
“东君，代家父，代云哥，谢过殿下！”百里东君起身，郑重一礼。
萧崇满意地扶起他，又道：“不过，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三弟那边……小动作不断。有些话，孤也不便说得太明。侯府还需自身立得住，方能应对自如。”
这是在提醒百里东君，光靠太子的庇护还不够，侯府需要展现出应有的价值和力量，不能真成了一个需要完全依赖他的累赘。
百里东君心领神会，点头道：“殿下教诲的是。侯府虽经变故，但根基犹在。父亲留下的些许人脉，东君会尽力维系。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两人又交谈片刻，百里东君方起身告辞。萧崇亲自送至府门，看着他在护卫搀扶下登上马车，缓缓离去，眼中光芒闪烁。
“看来，百里东君是真的废了……不过，此子心性倒是不凡，身处绝境竟能如此镇定。镇西侯府，或许还有一用。”萧崇低声自语，转身回府。
马车内，百里东君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上的虚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冷冽。
与太子这番交锋，在他的预料之中。示敌以弱，换取暂时的喘息之机和发展空间，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太子需要一把能伤人的“刀”，而他，正好需要太子这块“盾”。
接下来几日，百里东君又依次拜访了兵部李侍郎、户部张主事等几位官员。他依旧是一副病弱的模样，言辞恳切，感谢诸位叔伯以往的关照，并隐晦地表达了侯府如今面临的困难，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点”。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见百里东君武功尽废，叶鼎之生死未卜，心中难免看轻几分，但念及与老侯爷的旧情，以及太子明显对侯府的维护态度，表面上都还算客气，给予了不同程度的承诺或暗示。
一圈走动下来，百里东君成功地让所有人都确认了他“废人”的状态，也初步稳住了侯府在朝堂上最核心的一部分关系网。虽然这些关系网已不如以往牢固，但至少，没有被三皇子轻易撬走。
回到侯府，百里东君立刻召见了福伯和“渡鸦”的负责人。
“外界现在如何看我们侯府？”百里东君问，语气平静。
福伯回道：“回公子，各方探子回报，基本都认定您武功尽失，叶先生苏醒无望，侯府……已是外强中干，全靠太子殿下勉强支撑。”
“很好。”百里东君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继续轻视我们。”
他看向“渡鸦”负责人：“我们的人，安插得怎么样了？”
“按照公子离开前的密令，部分精锐已通过不同渠道，进入三皇子门下几个关键人物的府中，或成为护卫，或成为仆役。另有一部分，混入了天启城几家最大的酒楼、车马行，消息网络正在恢复和加强。”
“加快速度。”百里东君下令，“我需要知道三皇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江湖势力，还有西域那边的联系。”
“是！”
“福伯，府库中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清点得如何？”
“都已清点完毕。其中有三处矿脉的地契，两家皇商的身份文书，还有……先帝赐予老侯爷的一枚‘如朕亲临’的金牌，可在危急时调动附近一支三千人的驻军一次。”福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这些都是老侯爷留下的后手，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百里东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父亲远在西陲，却为他和侯府留下了如此深厚的底蕴。
“金牌之事，绝密。矿脉和皇商的资源，可以开始慢慢动用了，但要隐秘，通过不同的白手套去做，不要让人查到侯府头上。我们需要钱，大量的钱，也需要自己的产业和消息渠道。”
“老奴明白！”
一系列指令清晰地下达下去，原本因主人重伤而有些惶惶的人心，在百里东君冷静的掌控下，迅速安定下来，并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开始重新高效运转。
夜深人静，百里东君独自坐在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坚定的侧脸。
他摊开手掌，试图凝聚一丝内力，却只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在掌心盘旋。武功尽废的感觉，如同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空落落的。
但他并不气馁。前世他能以酒入道，此生即便从头再来，又有何惧？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比追求武道极致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他拿起笔，开始默写前世记忆中的一些内功心法口诀，以及一些精妙的、不需深厚内力也能施展的剑招技巧。他需要为侯府培养一批真正忠诚可靠的核心力量，也需要为自己，寻找一条新的道路。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清冷如水。
百里东君抬起头，望向西域的方向。
云哥，你在月牙泉，一切可好？是否……快要醒了？
我在这里，很好。我会让所有觊觎我们家园的人知道，镇西侯府的锋芒，从未消失，只是暂时隐入了鞘中。
待你归来之日，便是利剑重光之时。
他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柔和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个永不屈服的守护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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