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的时候，夜幕已至。贺临洲似乎刚刚歇下，院落里寂静无声，只有那人房里的一束小小的昏黄烛火。
还有院子门口难得点上的一盏灯笼。
江行川看着那盏在风里轻轻摇曳的灯笼，门前一片暖人的亮堂。他摸摸鼻子走进去，转身合上院门。他正往屋里去，贺临洲就拉开了门。
似乎是被这点动静吵醒，来人还穿着白色的里衣，有些困顿的靠在门框上：“你的事，办的如何？”
江行川点点头，想起那口黑锅又摇摇头，有些郁闷道：“算是完了吧。”
“嗯，明日午时便启程往京城去，早些安置吧。”贺临洲转身回去，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江行川看着缓缓合上的房门有些怔愣。霍开梁婚宴仍两月有余，就算路途之中要花去小半月，这也太早了些。
不过贺临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江行川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一夜好眠不在话下。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随便对付对付吃了东西就往医镇去。贺临洲出行，其实要准备相当多的东西。
之前那个常跟贺观一道的小童将“与谷主同行”的权利放给江行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非常复杂。有些不甘，但似乎也有释然和幸灾乐祸。
从车马开始。贺临洲的马车是谷里独一份，倒不是说多华丽，但也配得上他神医谷谷主的身份。
江行川先去将马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细心擦了一遍。转头又去铺子里取一早定好的软毛垫子，抱着一大团平整铺开在车舆底部和座椅上。他拿手摸了摸，手指陷在白色的毛绒里，温暖又柔软。满意的点点头，又去酒楼里买了四壶医镇特有的酒。那酒不是药酒，却好像也泡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进去，酒劲儿还挺大。贺临洲在外难入睡，往往会在车里备些酒，临休息时小酌一杯，有助睡眠。
从胸前拿出那小童交给他的单子，上头写的满满当当。剥皮果仁在哪里买，茶叶又是谁家的，糕点分别是哪几样，都是哪些铺子的。江行川一扫，将这些记在心里，在医镇里外里走了好几趟，将东西都配齐了，分门别类放在车舆里座位下头的木箱里。
他思索片刻，又去买了一张厚软毯，叠好放在车舆的角落里。这些日子天渐渐凉下来，若还像上次那般睡在车舆里，就贺观那身子骨，没有毯子盖着是万万不行的。
万事俱备，这才将小桌又支好，看着时辰将茶泡上，转身去找马。
此次上京，路途长远。若是快马加鞭便要跑死好几匹，可若他们一道慢些走，倒也不至于那样紧张。他喂了马又检查了一番，将马牵出来套上。
他的行囊就放在车舆里那个空位置下头，里头两件换洗的衣物，一些碎银，其他的便也没什么东西了。剩下的空间，都得留给贺临洲。他是谷主，恐东西不少。
江行川将马车赶回小院，从车上跳下来，走进去敲响了贺临洲的房门：“大人，车马都备好了。”
贺临洲已经梳洗完毕，拉开房门后指使着江行川又搬了些细碎物件上车。
就这样来来回回，太阳便有些西斜的意思了。江行川看了看天色，听贺临洲道：“出发吧。”
“是。”
于是一路晃晃悠悠的赶着车往医镇外走。城镇的喧闹声被抛在身后，江行川耳朵里渐渐就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和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
小小的马车在荒野小道上晃晃悠悠的走，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一层打在车身上。江行川靠在身后的车架上，嘴里叼着草根，一遍或有或无的哼着小曲。那曲子像是某种特别的鼓点，只听他嘴里叮叮咚咚个不停。在这野外，听着这样野的曲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贺临洲掀开了帘子，似乎是觉得里头闷的慌，弓着腰背在他身旁坐了：“这是什么曲儿？”
江行川偏着头看他动作，闻言笑了一下，道：“村里隔壁小孩自己打着玩的曲子，谷主觉得如何？”
前后都荒无人烟，只有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林。江行川将车赶在小道上，这道也不是那种官道，细细长长的两条，应当是来往的马车硬生生踩出来的道路。
许是氛围太轻松了，贺临洲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车上，笑了一声，道：“还不错。”
江行川就更高兴的哼起歌，那调子婉转悠扬，陪着他有些粗粝的嗓音，在这辽阔的原野上轻轻的响。
贺临洲听了一会儿，侧着头去看他，在人看过来的时候道：“说说你们村里的事儿，这前后无人，无聊的紧。”
刀客一笑，将背上的刀颠了颠：“成！”
他转头去看眼前的路，回忆着那十年里的城青村，思索片刻，笑道：“我隔壁住着的老夫妻十几年前生了个儿子，取名白大牛。这曲儿就是他自己哼出来的。”
“大牛？”
“贱名好养活，”江行川笑容未变：“我们都叫他白三。他前头还有两个哥哥，只是都夭折了，所以老夫妻对白三特别看重。”
想起那个质朴的少年，江行川点点头：“好在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平平安安长大了。我出来的时候，他正是十四岁的年纪。”
“村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出来过的人也不多，大多数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小山村，所以见识也不多。村子不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起来也就二十来户，谁家今儿出了什么事儿，转头就传遍整个村子了。”
他脑袋靠在车上，看着天边的云霞道：“白三这小孩有趣。他从不知道谁家弄了两本话本，几年前就叫着要出来闯荡江湖。村里人都笑话他，说他不懂什么是江湖。”
江行川侧过头，和贺临洲漆黑的眸子对上，很快又转回来：“他喜欢舞刀弄棒，江大侠也指点过他。”
贺临洲哦了一声：“你的师弟。”
江行川笑了，心道那算可是他唯一一个算的上徒弟的小孩，面上点头：“可不嘛！江大侠还说他有些天赋，就是太天真。”
贺临洲道：“天真？”
江行川怅然点头：“可是呢，一个天天说着要让天下无贼，举世和平再无战乱的小伙子，可不是天真吗？”
贺临洲也转过头去看天，看了一会儿，叹息般的：“是天真。”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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