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周叙白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水花。同学们陆续被家长接走,他却迟迟不动。手机屏幕亮起,是管家发来的消息:“先生和夫人又吵起来了,建议您晚点回来。”
周叙白把手机塞回口袋,淋着雨走向公交站。雨滴打在校服外套上,很快就浸透了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想起两年前离开北京时也是这样的雨天,顾昀渡站在教室门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什么都没说。
公交车上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水雾。周叙白用食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就像高中时在课桌上刻的那个。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把星星拉长成泪滴的形状。
家门口停着父亲的路虎和母亲的奔驰,两辆车停得歪歪扭扭,仿佛它们的车主一样互不相让。周叙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尖锐的争吵。
“你永远只关心你的生意!”
“你呢?除了花钱还会什么?”
周叙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房门关上的瞬间,世界安静了一半。他打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张银行卡——父母每次吵架后给他的补偿。最上面那张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父亲塞进他书包时连句话都没说。
抽屉最深处藏着一个旧手机,是来美国前用的,现在已经没电了。周叙白把它拿出来,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心跳突然加速——锁屏是顾昀渡的背影,站在巷子口喂大黄。
窗外雨越下越大,周叙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像极了北京到华盛顿的航线,弯弯曲曲地横贯整个房间。
他数着墙上的雨痕,每一道都像是日历上的划痕,记录着他离开顾昀渡的日子。
早餐桌上,父母难得都在。父亲在看《华尔街日报》,报纸挡住了半边脸;母亲在涂指甲油,鲜红的颜色像刚凝固的血。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连空气都凝固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父亲突然开口,眼睛都没从报纸上抬起来,“移民的事。”
周叙白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蛋黄流出来,像一轮小小的太阳:“我不移民。”
“为了那个男孩?”母亲冷笑一声,鲜红的指甲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都两年了,你还惦记着?”
周叙白放下刀叉,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吃饱了。”
父亲把报纸摔在桌上:“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叙白已经转身上楼,身后传来母亲的尖叫和父亲摔杯子的声音。这样的场景每周都要上演几次,他已经学会了在争吵升级前离开。
楼梯拐角处的花瓶又换了新的,上周的那个在争吵中被摔碎了。
房间里,周叙白打开电脑,搜索“北京高考时间”还有三周。他点开相册里唯一保存的照片——偷拍的顾昀渡,少年低头喂狗的侧脸在阳光下像一幅油画,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管家敲门进来,放下一张支票:“先生让我给你的。”
周叙白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谢谢。”
“还有...”管家犹豫了一下,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夫人说要给你换部新手机。”
周叙白猛地抬头:“为什么?”
“她说...你该交新朋友了。”管家避开他的视线,“旧手机我已经放在您桌上了。”
当晚,周叙白发现旧手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崭新的iPhone,通讯录里只有父母和管家的号码。
他试着登录微信,却发现账号已经被注销。窗外,华盛顿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厚厚的云层。
五月的华盛顿开始热起来。周叙白放学回家,意外发现父母都在客厅,而且没有吵架。父亲罕见地没有看报纸,母亲也没涂指甲油,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们谈谈。”父亲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周叙白安静地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裤缝。沙发上的皮革冰凉,让他想起顾昀渡总抱怨教室的椅子太硬。
“如果你能完成这个暑期项目,”父亲推过来一份文件,“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周叙白翻开文件,是华尔街某投行的实习计划,要求极高。他抬头看向父母:“什么愿望都可以?”
母亲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只要合理。”
“我想回国。”周叙白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点点头:“可以,但要在你同学高考前几天才能回去。”
周叙白的心脏猛地一跳:“为什么那时候?”
“免得影响人家考试。”母亲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只能待两周。”
周叙白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笔交易很划算——六周的魔鬼实习,换十四天的自由。签完字,他注意到父亲的表情松动了一下,而母亲的眼角有些发红。
实习比想象中更辛苦。周叙白每天五点起床,坐一小时地铁到公司,晚上十点才能回家。同事都是常春藤的高材生,没人把这个高中生放在眼里。
但他不在乎。办公桌抽屉里藏着一张倒计时表,每过一天就划掉一个数字。手机备忘录里记满了计划:去巷子看大黄,买顾昀渡最喜欢的奶茶,还有...告诉他这两年来的一切。
六月的第一个周五,周叙白完成了最后一个项目。主管难得地露出笑容:“表现不错,考虑过来读大学吗?”
周叙白摇摇头:“我有其他计划。”
回到家,父母罕见地一起在厨房做饭。虽然气氛依然僵硬,但至少没有吵架。餐桌上甚至摆了一束鲜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机票订好了。”父亲递给他一个信封,“下周三的。”
母亲补充道:“酒店也安排好了,就在他学校附近。”
周叙白愣了一下:“你们...调查他?”
“总要确保安全。”父亲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我们...查了他的近况。他姥姥上个月去世了。”
周叙白的指尖突然发冷。那晚,他翻出珍藏的旧物:半块橡皮,还有从课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笔记——上面有顾昀渡帮他改错的字迹。
这些东西被他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行李箱最底层。
飞机起飞时,华盛顿正在下雨。周叙白靠着舷窗,看着云层下的城市越来越小。空姐送来餐食,他要了杯温水,吞下一片安眠药——这是三十小时航程中唯一的解脱方式。
药效发作前,周叙白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保——那张偷拍的顾昀渡的照片。少年低头喂狗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仿佛时间从未流逝。照片的角落里,还能看到火腿肠,那是刚开始大黄不认识他的时候不吃他的火腿肠,他就扔地上了。
“等我。”周叙白轻声说,然后陷入沉睡。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教室,顾昀渡站在阳光下对他说:“我不喜欢你。”
但这次,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那个口是心非的少年。顾昀渡的校服上有阳光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飞机穿越云层,向着东方飞去。一万多公里的距离,三年的时光,终于要画上句号。周叙白在梦中微笑,仿佛已经闻到了北京夏天特有的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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