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刘干事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我们几乎喘不过气。瓜棚暂时是不能去了，王猛忧心忡忡地回了家，我和苏雯也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我那间四处漏风的家里。
爹娘看出我们脸色不对，追问了几句。我支支吾吾，只说是跑生意累了。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吧嗒着旱烟，没再追问，但那眼神里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我知道，瞒不住了，也必须要想办法解决，否则不仅刚刚起步的“事业”会夭折，可能还会给家里带来真正的麻烦。
夜里，我和苏雯坐在我院子的石磨旁，就着昏暗的灯光低声商量。
“刘干事……他想要什么？”我皱着眉，心里乱糟糟的，“真是单纯要查封我们？还是……”
“大概率是后者。”苏雯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投机倒把’的帽子可大可小。他既然没有当场抓人，只是让我们‘暂停’，等他‘汇报’，这就说明有转圜的余地。他是在等我们上门，等我们展示我们的‘价值’。”
“价值？我们有什么价值能给他？”我有些茫然。我们只是三个倒腾国库券的半大孩子。
苏雯的目光在夜色中闪烁：“我们的价值，不在于我们是谁，而在于我们能做什么，以及……我们带来的东西。”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观察过，镇上很穷，除了那几家固有的供销社、粮站，几乎没什么像样的经济活动，税收来源也有限。刘干事这个位置，想必也有他的压力和诉求。”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你是说……我们能给镇上创造……税收？或者别的什么好处？”
“不直接是税收，我们这生意现在见不得光，谈不上税。”苏雯摇头，“但我们可以是‘鲶鱼’，是‘榜样’，甚至是……某种政策灵活性的‘试金石’。关键是，如何让刘干事，或者他背后能管事的人，认为留下我们，比除掉我们，对他、对镇上更有利。”
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的迷雾。对啊，不能只想着被动挨打，要主动展示我们能带来的“好处”！
“那……我们该怎么办？直接去找他？送钱？”我想到了一些歪路子。
“送钱是最低级，也最危险的方式。”苏雯立刻否定，“我们要送的，是‘政绩’，是‘眼光’，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她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明天，我们去拜访刘干事。不过，不是去求情，而是去……汇报工作，顺便，给他提供一个‘招商引资’的思路。”
“招商引资？”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词离我们太遥远了。
“对！”苏雯越说思路越清晰，“我们不谈国库券，我们谈……信息！谈我们如何利用信息差，为镇上引入资源，或者……帮助解决镇上的某个小麻烦。”
“什么麻烦？”
“比如，”苏雯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我注意到，镇上小学的桌椅很多都破旧不堪，操场也是坑洼不平。而我们知道，市里有一家效益不好的家具厂，积压了一批处理价的课桌椅。我们还知道，县水泥厂有一批临近保质期的水泥，可以以极低的价格处理……”
我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我们出钱，或者牵线搭桥，以极低的成本，帮镇上小学解决实际困难！这功劳算谁的？当然是牵头的刘干事！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政绩”！比起没收我们那点“非法所得”，这份能写进工作报告、能赢得口碑的“政绩”，对刘干事来说，价值要大得多！
“可是……这要花不少钱吧？”我有些心疼我们攒下的家底。
“花小钱，办大事，买平安，拓空间。”苏雯一字一句地说，“这笔投资，比我们单纯倒腾国库券更有战略意义。它能让我们从‘投机倒把者’，变成对镇上有‘贡献’的人。只要这个印象形成了，以后我们的活动，只要不过分，就会在某种程度上被默许。”
我深吸了一口凉夜凉的空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苏雯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她在用未来的商业思维，破解当下的政治困局！
第二天上午，我和苏雯仔细整理了一下衣冠，揣上我们所有的现金（除了藏起来的那部分硬通货），来到了镇政府的院子。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些特殊年代的标语痕迹。
刘干事的办公室在一楼角落，门开着。他正坐在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后看报纸，看到我们，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板起了脸。
“是你们啊？什么事？”他放下报纸，语气不冷不热。
苏雯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恭敬笑容：“刘叔叔，您好。我们是林晓宇和苏雯。昨天您教导了我们，我们回去深刻反思了。”
“哦？反思出什么了？”刘干事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
“我们认识到，年轻人光想着自己赚钱是不对的，应该为集体、为家乡做点贡献。”苏雯话锋一转，“所以，我们想向您汇报一个想法。我们注意到镇小学的条件比较艰苦，我们……我们通过之前跑业务，认识了一些市里的朋友，可以想办法，用很低的成本，帮小学换一批新课桌椅，再把操场平整一下。不知道……这事归不归您管？我们能不能为镇上出这份力？”
刘干事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我们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脸上的严肃表情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惊愕、怀疑，以及一丝迅速闪过的……兴趣。
“你们？帮小学换桌椅？平整操场？”他坐直了身体，上下重新打量着我们，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疑，“你们哪来的钱？怎么弄？”
苏雯不慌不忙，按照我们昨晚商量好的说辞：“钱我们有一点积蓄，主要是靠……帮城里亲戚倒腾些山货赚的差价。桌椅和水泥的来源，我们可以想办法联系，保证价格最低。我们只负责牵线搭桥和出部分资金，具体采购和落实，还需要刘叔叔您来主持大局，我们年纪小，不懂这些流程。”
她把“主持大局”四个字咬得很重，意思很明显：活我们干，功劳您领。
刘干事沉默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眼神在我们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利弊。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许久，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啊。关心教育，回报乡里，这个精神值得表扬。”他顿了顿，话里有话地说，“不过，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合规合法。你们那个……嗯，‘山货’生意，也要注意影响，不能扰乱市场秩序，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连忙点头，“我们一定注意，一定合法合规！”
“小学这个事情嘛……”刘干事用手指敲着桌面，“想法是好的。这样吧，你们先去联系看看，有具体方案和预算了，再来找我汇报。如果确实可行，镇上也会酌情考虑支持一部分资金。”
从镇政府出来，走到阳光底下，我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虽然刘干事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他态度的软化，以及那句“注意影响，不能扰乱市场秩序”背后隐含的默许，已经让我们看到了曙光。
“我们……成功了？”我有些不确定地问苏雯。
苏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算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我们要尽快把小学这件事办好，办漂亮。只要这件事做成了，我们在镇上，就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
价值博弈，我们赌赢了第一局。用一部分财富，换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略显陈旧的镇政府小楼，心中感慨万千。财富之路，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买和卖，它更需要智慧、魄力，以及对复杂人性和社会规则的洞察与运用。苏雯又一次，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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