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刘干事那边暂时稳住,如同在激流中打下了一根微妙的木桩,让我们这只飘摇的小船有了片刻喘息和借力的机会。但我们都清楚,这根木桩并不牢固,随时可能因为更大的风浪或者我们自身的失误而倾覆。小学课桌椅和操场的事情,必须尽快、漂亮地办好,这是我们“价值”的最直观体现,也是我们换取生存空间的“投名状”。
压力,再次转化为疯狂的行动力。
我和苏雯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上。去市里的频率更高了,但目标不再是银行,而是破旧的厂区、积压货物的仓库。凭借着苏雯那种近乎未卜先知的“直觉”和锲而不舍的打听,我们真的在市郊找到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木器厂。厂长正为发不出工资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听说我们要买课桌椅,还是“处理价”大量收购,简直像看到了救星。
谈判几乎是苏雯一手主导。她不仅压低了单价,还巧妙地提出了分期付款的方式,极大地缓解了我们的现金压力。同时,她也真的通过王猛一个在县水泥厂当临时工的远房表哥,联系上了那批临近保质期的水泥,价格低到几乎像是白送。
资金像血液一样从我们那个隐秘的小木箱里流出。看着辛辛苦苦、担惊受怕攒下的钱,像水一样泼出去,我心疼得直抽抽。但苏雯眼神坚定:“晓宇,记住,这是投资!投资在我们的‘合法性’和‘安全性’上!比放在箱子里生霉,或者被人抢走,有价值一万倍!”
运输是个大问题。我们租用了镇上运输队几辆快报废的卡车,付了不菲的运费。王猛这次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他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同样家境贫寒的小伙伴,负责装卸和跟车,用汗水省下了一笔人工费。
整个过程,刘干事果然如他所说,只是在“主持大局”。他出面和小学、木器厂、水泥厂协调了一些手续问题,打了个电话,开了张条子,事情就顺畅了很多。当第一批崭新的(虽然是处理品,但对我们这穷乡僻壤来说已经是崭新的)课桌椅运进镇小学,当孩子们围着那些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桌椅发出惊喜的欢呼时,刘干事站在操场边,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接受着校长和老师们的连连道谢。
那一刻,我知道,这笔“投资”,值了。
果然,事情办妥后没多久,刘干事在一个傍晚,溜达着“路过”我家院子。他和我爹在院子里抽了根烟,闲聊了几句,临走时,仿佛不经意地对我爹说:“老林啊,你家晓宇,是块料子!脑子活,肯干事,还能想到集体。年轻人嘛,在外面跑跑,见见世面,是好事。只要不走歪路,我看行!”
我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但刘干事走后,他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那里面,少了许多担忧,多了几分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或许是认可,或许是感慨。
笼罩在我们头顶的“投机倒把”阴云,似乎暂时散去了。我们的“生意”得以在一种微妙的、被默许的状态下继续运行。瓜棚重新启用,王猛的收购网络恢复运转,甚至因为刘干事的“默许”而变得更加顺畅,敢和我们交易的人也多了起来。
然而,解决了外部的生存危机,内部的瓶颈却日益凸显。
国库券的利润虽然稳定,但空间似乎摸到了天花板。县城和市里的差价随着信息流通变得越来越透明,利润空间被不断压缩。而且,这种生意严重依赖于我们三个人(主要是我和苏雯)的亲力亲为,规模难以扩大。王猛那边收购的量,也逐渐接近了本地市场能供应的极限。
我们再次坐在瓜棚里,对着账本和小木箱发愁。资金虽然比以前雄厚了很多,但增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做下去。”苏雯看着账本上趋于平缓的利润曲线,眉头紧锁,“就像爬山,我们已经爬过了最容易的半山腰,上面越来越陡,需要新的工具,新的路径。”
“新的路径?”我看着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赚钱?”
苏雯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瓜棚门口,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眼神有些飘忽。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晓宇,你知道‘康师傅’吗?”
“康师傅?”我愣了一下,“是……那个红烧牛肉面?”
“对。”苏雯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它去年才进入大陆市场,现在正在疯狂扩张。还有,‘健力宝’、‘太阳神口服液’……这些品牌,正在以我们想象不到的速度,抢占城市的市场,改变着人们的消费习惯。”
我听得有些茫然,这些离我的农村生活太远了。方便面?那是偶尔去县城才能看到的稀罕物,我们哪里吃得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卖方便面?”王猛挠着头问。
“不。”苏雯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我的意思是,我们要看到更大的趋势!个体户、倒爷的时代还在继续,但品牌化、规模化的商业浪潮已经开始了!我们不能再满足于这种零敲碎打、靠信息差赚点辛苦钱的模式。我们要寻找的,是能够参与进去,甚至能够引领一个‘小趋势’的机会!”
她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照进了我因局限于眼前利益而有些狭窄的视野。品牌?规模化?参与进去?
“可是……我们这点钱,怎么参与?”我感到一阵无力。我们这点家底,在真正的商业浪潮面前,恐怕连一朵小浪花都算不上。
“不一定非要直接做品牌。”苏雯走回来,重新坐下,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我们可以做渠道,做服务,做那些大品牌暂时还顾不上,或者不愿意做的‘毛细血管’。”
她看向我,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晓宇,你想想,我们跑市里这么多次,除了国库券,你还看到市里人最近在抢什么?什么东西是农村有,但城里很难买到,或者价格很高的?”
我努力回忆着在市里的见闻。抢什么?除了国库券……好像……对了!
“山楂!”我猛地想起来,“上次我们去那个新兴的自由市场,看到好多人在抢着买山楂糕、冰糖葫芦!还有,市里水果店的山楂,卖得比我们这里贵好几倍!”
我们这边山上,野山楂到处都是,秋天熟透了落在地上都没人捡,顶多孩子们摘几个酸得龇牙咧嘴。
苏雯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山楂!就是这个!”她激动地一拍大腿,“现在城市生活水平慢慢提高,对零食、对健康食品的需求在增加!山楂消食开胃,天然健康,正好符合这个趋势!而我们这里,有最便宜、最优质的原料!”
“我们可以……做山楂制品去卖?”王猛也来了兴趣。
“不直接做。”苏雯思路飞快,“我们做原料供应商!或者,我们组织人手,进行初加工!我们可以收购村里的山楂,筛选、去核、切片、晒干,做成山楂干,或者初步加工成山楂果坯,然后批量卖到市里的食品厂、蜜饯厂,甚至药店!”
她越说越兴奋:“这比倒腾国库券更稳定!一旦打通渠道,就是长期的生意!而且,能带动村里人一起赚点小钱,这是真正的‘造福乡里’,刘干事那边会更支持!我们赚的,是组织、加工和渠道的钱!”
潜龙在渊,窥见了新的方向。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在我胸中涌动。倒腾国库券,终究是游离于实体经济之外的“投机”,而苏雯现在描绘的图景,是真正扎根于土地,创造价值的“生意”!
“干!”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王猛异口同声地说道。
新的征程,似乎就在眼前。这条财富之路上,我们即将从一个单纯的“套利者”,尝试向一个真正的“创业者”转变。前方的未知依旧很多,但有了方向,心便不再迷茫。腾渊之龙,其爪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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