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云薇耳边炸开。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握着那枚银丁香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他看到了？看到了多少？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否认？狡辩？还是……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被惊扰的茫然，将握着的手自然垂下，藏入宽大的袖摆之中。
“陛下？”她轻声唤道，带着一丝刚准备歇下的慵懒和被打断的微讶，“您还没安歇吗？”
殷昼没有动，依旧倚在门框上，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两点幽冷的鬼火，牢牢锁住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平直，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手里，拿的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寸都充满了粘稠的危机感。云薇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袖口，似乎能穿透布料，看清她掌心的秘密。
撒谎，在此刻的他面前，显得无比苍白且危险。
电光石火间，云薇松开了紧握的手，任由那枚银丁香悄无声息地滑落，滚入厚重地毯的绒毛深处，不见踪影。同时，她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声音带上了一丝虚弱：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头晕，许是今日吹了风。”她顿了顿，抬眼望向他，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一丝委屈，“陛下，臣妾有些冷。”
她主动向他走近了两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寻求温暖和支撑。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她在赌，赌他对她“身体不适”的紧张，会暂时压倒那可怕的疑心。
殷昼的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紧蹙的眉心和眼中微弱的水光，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周身凝聚的冰冷气息。
他周身那股骇人的压迫感，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伸出的手，而是直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他的手掌宽大而灼热，隔着薄薄的寝衣，熨帖在她微凉的腰际。
“冷？”他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呼吸灼热，“那便早些安歇。”
他没有再追问。
但他揽着她腰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向床榻。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隐忍的焦躁。
云薇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安置在床榻内侧。她闭上眼，假装困倦，内心却如同惊涛骇浪过后的沙滩，一片狼藉，余悸未消。
他信了吗？
或许信了她身体不适的托词，但以他的敏锐和多疑，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被蒙蔽过去吗？那枚滚落地毯的银丁香，是否真的逃过了他的眼睛？
殷昼在她身侧躺下，依旧如往常般将她拥入怀中。但他的身体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沉浸式的放松，而是显得有些僵硬。
他没有睡。
云薇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落在自己发顶的呼吸，并不平稳。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却又隔开了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薇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持续到天明时，殷昼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
“云薇。”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爱妃，不是任何称谓。
“不要骗朕。”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很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云薇的心上。那里面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
云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难言。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骗与不骗，在此刻，早已没有了清晰的界限。她的沉默，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回答。
殷昼不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发间，仿佛要从这熟悉的气息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第二天，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样。
殷昼依旧去处理政务，云薇依旧待在寝殿。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殿外巡逻的侍卫似乎增加了，而那个昨日为她传递银丁香的小宫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福安依旧低眉顺目，但云薇能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以前更久，更沉。
她试图再去藏书阁，却被福安以“陛下吩咐，娘娘需静养”为由，恭敬而坚决地拦了回来。
无形的枷锁，正在一点点收紧。
沈诀那边，也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宫墙内外，仿佛被彻底隔绝。
云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株玉蝶梅在寒风中摇曳，孤零零的。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银丁香的冰凉触感。
一条路，似乎刚刚显露一点微光，就被骤然截断。
殷昼没有戳穿她，但他用行动划下了一道更清晰的界限——他允许她待在他的羽翼之下，允许她享有他给予的一切，但绝不允许她有任何脱离他掌控的、私自的行动。
他的爱，是守护，也是囚禁。
云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没关系。
路断了，就再找一条。
沈诀这条线暂时不能用，她就必须想办法，在殷昼那看似密不透风的掌控网中，找到新的、属于她自己的缝隙。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殿内。落在那些沉默而恐惧的宫人身上，落在那些看似寻常的器物之上，甚至……落在殷昼本人身上。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藏着最关键的线索。
比如，那面破碎的铜镜，那卷泛黄的画轴，还有他偶尔失神时，喃喃自语的那些碎片……
她需要更耐心，更谨慎。
就像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她不能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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