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语还在继续,我给放松下来的孩子们喂汤,一个个送他们跨过阴阳的边界,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去,千徊才停下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无极靠在柱子上喃喃自语,“我不过是想让师父看看,我才是他该相信的人。”
“不对,师父你要信我,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的,我可以做出一批小鬼,就能做出另一批,他们阻止不了我的,大不了不用他们的力量,我总能想出办法……”
他絮絮叨叨摇摇晃晃地朝无为走去,将他抱起,“师父我们回去,我不把你留在这儿了,这次你亲自看着我。”
“他们怎么办?还有那个笼子里的孩子?他又把孩子们做成囚魂怎么办?”我问千徊。
千徊苦笑着说:“我们能守护的只有魂魄,或许残酷,但世人的命运皆不容你我插手。”
既然如此,即使对那孩子放心不下,也只能放手,于是我跟着千徊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无为的一声嚎叫。
回头一看,无极正倒在井边,而无为此刻正死死地咬住无极的脖子,无极想推开他,但无为拼尽全力,双目赤红,干瘪的脖子上竖起筋脉,死死咬住不放。
无极挣扎了一会儿,忽然泄去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地上任由无为撕咬,“师父我知道你生气了,杀了我也可以的,这样至少你没有放开我。”
“我们不会要顺便带无极回去吧……”我正念叨着,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身着灰色长袍,盘着光洁的头发,简单地插着一根木簪,颧骨高耸脸颊消瘦,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
这……怎么看都不是无极吧……
“师父!师父!”一旁无极的悲泣,提醒了我他的身份,此人是无为的魂魄。
无为的身体摊倒在地上,鲜血不停滴往外涌,无极不停地摇晃他,掰开他的嘴巴,从他口中掏出了一截舌头。
“原来,他一直对着说话的人是你们”,无为捋了捋胡子,再看看自己的手,“好多年没有手脚,倒有些陌生。”
“你自尽了?”我感到不可思议,千徊也是略带惊讶。
“很奇怪?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无为无奈地笑笑:“他杀了我的孩儿,砍了我的四肢,塞进这药缸里,我恨透他了。”
“十三年,我不人不鬼地熬了整整十三年,就为了哪天能亲自为我的孩儿报仇。可就在刚才我咬住他脖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他小时候,再坚持不住了。”
“你们之间……为何会如此?”我问出了我的疑惑,无为救了无极并抚养他,却又试图把他做成囚魂,而无极即使被无为伤害,依然极度依赖他,可又能下手斩断他的手脚。
“他是我的报应吧。”无为摇摇头,“如果我早点想明白,或许无论我们还是那些孩子,都不至如此。”
“我是在那口井里发现他的。”无为指向我们出来的那口井,“而我当年,也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无为向我们说起从前,缓慢而细腻,他说身体被困在缸中的十三年,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过去。
他说,几十年前,这里没有庙,只有一口井,一口枯井,一口扔孩子的枯井。
那时,方圆十几里的人家,养不起的、不要了的孩子,都带到这里扔了,说是任其自生自灭,可真的能活下的孩子,寥寥无几,无为便是其中之一。
他小时遇到灾荒之年,最小的他卖不出钱,被扔进了这口井里,他却用了一天一夜,抓着砖缝爬了出来。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没了指甲,后来也没长出来。”无为将手伸出,十指皆是光秃秃。
爬出井口后,无为遇到了一个老术士,被捡回去当小奴,取名无为,不过短短几年老术士死了,留下满屋的符文书籍,让无为也成了术士。
后来,无为重修房子,砸墙时从墙内掉出了一个白银盒子,盒子里是老术士的手记,详细记录了关于操控魂魄的设想和几次验证,用的便是那井里的孩子。
“他本来捡我回去,也是要试着做成小鬼的,只是没来得及。”无为说,“我被手记所记载的一切吸引了,疯了一样想找活人试试。”
于是,无为也来到了井边,遇到了无极。
“他一个人不哭不闹地坐在井底,旁边甚至还有腐化的骸骨,我将他带出来后,他成天地粘着我,乖巧听话。”
无为并未为他取名,只是唤他小童,因为在无为眼里,他再大一些便会被做成小鬼,永远停留在小童的年纪,无极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为了让这个小童配合他以后的试验,他不停地哄骗小童,甚至编出统领阴阳的话,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我真的做了,果不其然失败了,这点我不如他。”无为自嘲地笑笑,“后来,我开始做噩梦,总是梦见那孩子浑身是血地看着我笑,迟来的罪恶几乎将我吞噬,我甚至不敢去面对那孩子。”
后来就像无极说的,无为娶妻生子,第一次感受到天伦乐事的他,彻底放弃了不切实际地痴心妄想,却不想这痴心妄想在小童的心里生了根。
“当年我把那孩子从井里拉出来,又将他扔进了另一口井里,而他用这口看不见的井,困住了我,这便是报应。”无为又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只能扯扯嘴角。
“这里为何会变成庙,还是送子庙?”我问他。
“被扔掉的孩子太多了,大家心里有鬼也觉得这里有鬼,便盖了这座庙,原是叫鬼子庙,四方无门可出,长明灯火不灭,庙宇极尽奢华,都是为了镇住所谓的鬼子,可笑的是,短短十几年,人们忘记了一切,将这里当成了送子庙。”
“好久没能说话了,感谢二位听我说了这许多。”说完这话,无为便转身放下这唏嘘的一世,迈过了阴阳的界线。
于此同时,一旁的无极平静了下来,不再哭嚎,而是将无为的身体绑在了自己的背上,随手拿起一只青铜灯柱,开始疯狂乱砸。
他砸掉了金银的贡品,扯下了高悬的帘布,推倒了华贵的鼎炉,只剩彩绘描金的娃娃坐在一片废墟之中。
后来,他又开始砸墙,一下一下一下,砸坏了灯柱就换一根,年久失修的墙真的给他砸出了一个洞,他从那洞钻出去。
墙外经历过刚才的混乱,如今聚集了一些手持刀棍的官兵,见到无极瞬间围了上去,将其压到在地,无极嘴里只是不停念叨:“师父,你不可能跟我分开了。”
只听一人嚷嚷到:“虚惊一场,原来只是个疯子。”
是啊,无极从疯子,成了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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