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将柳杏儿拉过来，后者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红着脸，愠怒道：“你干什么？”
“你受伤了！”
“我没有！”
都如此严重了，还说没有，这不是睁眼说瞎话，是什么？
二人气冲冲对峙，谁都不肯退让。贺擎天也忘记了，应该第一时间去找大夫，于是放开她的手，转身往门外挪去。
柳杏儿在身后急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郎中！”
柳杏儿有口难言。
她该如何跟一个半大小子说清楚，这样的“受伤”，只要是个女子，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等等！”
贺擎天胸膛起伏，侧过脸道：“等什么等？再等你就死了！”
柳杏儿阻止不了，情急之下，只得对他说出实情。
贺擎天没听明白，往回挪了几分，道：“你说什么？”
“我没有受伤，我只是那个来了！”
“来什么了？”
“月信！”
柳杏儿说完，当下转过脸，好似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贺擎天这会才隐约感知到，那摊血应该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严重，于是缓和了口气，道：“月信？”
柳杏儿走开去，背对着他道：“是！不妨事，过两天就好了。”
贺擎天疑惑，过两天就好也就意味着现在还没好，只不过没有那么紧迫罢了。
他暗暗记下。等到空隙时间，才偷偷拄着柳杏儿给他削的木杖，一瘸半拐地溜了出去。临出门，差一点将方桌上一个造型雅致的黄陶瓶撞倒。
那陶瓶肥身细颈，顶部被捏制成小猪的形状，憨态至极。
瞧上去虽不至于多么名贵，可柳杏儿经常给它擦拭灰尘，保证它一尘不染，想来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贺擎天离开家，踉跄行出二里路，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老郎中住在哪里。
于是他一边走一边留心。
先听到一阵“咩咩”的叫声，随后便看见枯草丛中一头枯瘦的老羊正在啃食近乎秃皮的草地。又走出两步，草地里便冒出一个圆圆的黑脑袋。
贺擎天心中一喜，以为是哪里跑来的野兔子。不料走近一看，竟然经常来柳杏儿家里串门的羊蛋子。
贺擎天停下，汗珠顺着鬓发流到嘴里，又咸又涩，他“呸”了一口，道：“小子，嘿！”
羊蛋子仰头一看，懒洋洋道：“是你啊！”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放羊啊。”
贺擎天“啧”了一声，道：“听你这口气，很不情愿的样子！你若是不情愿放羊，干脆同你家老奶奶说清楚，省得在这里受一肚子气。”
羊蛋子没回应。
贺擎天不过是插科打诨，此刻问回正事，道：“你知道村里那老大夫家怎么走吗？”
羊蛋子随手一指，百无聊赖道：“一直走，下了坡子就看到了。”
贺擎天张望一眼，正待行，忽听羊蛋子道：“我不是懒蛋！”
贺擎天明白他这是在回应刚才的话，便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羊蛋子拿掉盖在脸上的荷叶，道：“你看出来了？”
“你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哪里看得出来——我是听出来的！”
“好吧，那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贺擎天伸手从自己唇边划过，表示自己会严守秘密，道：“放心，我嘴硬！”
羊蛋子看他，先是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怅然道：“遥遥说，让我以后不要去找她了。”
“你们闹矛盾了？”
“没有，她说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贺擎天有些好奇，疑惑道：“你们关系那样好，断不至此。我每天都在那里，我觉着没什么不一样的。”
“其实......”羊蛋子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
羊蛋子盯着他，很明显这件事跟贺擎天有关。
“你放心，我嘴很牢的。”
羊蛋子转身低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拔着地上的枯草茎，道：“遥遥说，她要替柳婶子多干些活。因为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了。”
贺擎天眼中闪过微茫，稍纵即逝。羊蛋子此时正好在偷看他，贺擎天歪头冲他笑道：“你放心好了，遥遥很快就会去找你玩的。”
“真的？”
“我从不说谎。”
羊蛋子面上欢喜，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句空口的承诺点燃，莫名地给了他信心。他一蹦老高，两步跳到贺擎天面前，道：“小天哥，用不用我带你去找那老郎中？”
贺擎天心想，这小子倒是惯会看脸色的，于是摇头笑道：“不用，我自己去。”
贺擎天顺着羊蛋子的指引，不一会就找到了老郎中的院子。
院中陈列着两列木架，上面晒着稀稀落落的药草。
刚一进院，恰逢郎中要出门。
贺擎天连忙上前，恭敬唤道：“大夫！”
老郎中回头一看，道：“是你啊，你身子好些了没？怎么跑这样远？”
“我身子壮，已经好多了。今日来，不是因为我，是想为那柳家姐姐求一服药。”
“什么药？”
“可有治疗‘月信’的药？”
“月信？”老郎中讳莫如深，“是她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柳家姐姐向来嘴......”他本想说“嘴硬”，话到了嘴边，改口道，“向来嘴上不愿承认，我自己看出她身子不适，她将这事说漏了嘴，非跟我说这‘月信’一事无妨，私以为她不过是忍着罢了，所以特地向大夫求药。”
老郎中点点头，道：“她可有什么症状？”
贺擎天想了想，道：“面白气弱，身子似有酸痛，步履迟滞。”
“你今日回去替她泡上一大碗老糖姜水，连喝三天，最好这三天不要碰生水。三天过后，若是还不能缓解，你再来找我。”
“这样容易？”
“本也不是什么难事！”老郎中笑道。
贺擎天谢过，转身离去，身后之人唏嘘道：“这柳杏儿也是不容易。”
贺擎天一听，心中的疑惑都被勾起。
柳杏儿一个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确不容易，被人欺负也并不是不容易理解，比如他那贼眉鼠眼的小叔子。
然而，整个村子的人对柳杏儿都隐约透着几分疏离，像是压根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柳杏儿古道热肠，虽是女儿身，却满心男儿气。家中固然贫困，可她为人爽朗，拮据生活并没有消磨她的意志。
这份隐忍和豁达，不应该被人如此对待。
心中困惑道出，便殷殷盼着老郎中的回复。
“你觉知得并没有错。”
“缘何会如此？”贺擎天似有些生气，连声音都高了几度，直到触及老郎中略带打量的目光后，这才放缓了口气，“柳家姐姐做事利索，做人也颇为亮堂，我实在想不明白。”
老郎中拢了拢胡须，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人活一世，没有人会在这条路上一帆风顺，总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走错多少路不要紧，只要愿意回头，一切都为时不晚。然而，世人总喜欢苛责他人。于己而言，可以不了了之，却习惯给他人戴上重重枷锁。”
贺擎天听着，陷入沉思。
“所以，她是犯了什么错吗？”
老者那两瓣的嘴唇翕动半晌，最后道：“她可没有错！”
贺擎天被老人的一番话弄得有些糊涂，刚要再问上两句，老郎中已经走出很远了，他向后挥手道：“小乞丐，你心地善良，可千万不能被凡俗遮住眼睛，尤其在这样凋敝的时候。还是赶紧回家吧，你既然受了柳杏儿的恩惠，就应该多帮帮她。我这院子里的药材可是很名贵的，若是回头少了什么，我可要赖在你头上。”
贺擎天连声道：“这就走！”
等到柳杏儿背着三儿、领着遥遥和虎子进门，便当即闻到一阵香甜。
虎子嗅觉灵敏，当先道：“娘，好香啊，是红糖！”
一旁的遥遥疑惑道：“可是我们家为什么会有糖呢？”
柳杏儿心中也是疑窦丛生，进到屋内，孤零零的方桌上赫然摆了一碗深色的汤水。
贺擎天坐在一旁，见人回来后，冷面招呼道：“喂，你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老糖姜水，大夫说对你好，你赶紧喝了！”
柳杏儿面上微颤，忍着情绪道：“从哪里来的？”
“是李家大姐给的。”
“李兰花？”
“应该是吧！”
“那人会有这样好心？”李兰花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怎么会好心把家里的老糖拿出来给她？
柳杏儿先是自己嘀咕一番，而后问道：“她白给你了？”
“那倒不是！”贺擎天指着桌上空了的一角，“我把那个小猪陶瓶给她了。她说这年头都不容易，也不为难我，就把那个陶瓶给她就可以了。”
听罢，柳杏儿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坐在地上。
虎子和遥遥连忙扶住，二人齐声关切道：“娘，你没事吧？”
背上的三儿也被吓了一跳，哇哇大哭。柳杏儿只好把裹着三儿的包袱取下来，哄了片刻，三儿这才停止哭闹。
贺擎天道：“那瓶子很重要？”
柳杏儿微垂着头，摆摆手，似是满心无力。
虎子哼哧哼哧，斜眼瞅着贺擎天，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推倒。好在身后有椅子，贺擎天不至于摔倒。但虎子半大孩子，下手没个轻重，贺擎天伤口牵动，疼的龇牙咧嘴，冷汗直冒。
“虎子！”柳杏儿压低声音喝道。
虎子仍是气呼呼瞪着贺擎天。
柳杏儿看着虎子，再次叮嘱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救了你的命，又是帮着娘摘药才受伤的，从今以后，他就是你哥，是你、遥遥和三儿的哥，是我们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虎子咬牙道；“说过！”
柳杏儿道：“跟小天哥说对不起！”
虎子十分不愿意，就连遥遥也在一旁解释道：“娘，这是爹给你的东西，哥哥她只是不想你伤心。”
“那也不可以忘恩负义！说穿了，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但你们要记住，永远不要对自己的家人动手！”柳杏儿一字一顿，而后继续看着虎子。
虎子变换了脸色，风平浪静地站到贺擎天面前，道：“小天哥，对不住！”
贺擎天四顾无言，说不出话来，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扶起虎子，打着哈哈道：“不妨事，我皮糙肉厚，经摔！”
那碗汤，柳杏儿到底还是在孩子们的坚持下，喝光了。
然后，这件事在贺擎天心中生下了根，成为了他念念难忘的一件事。
当天夜里他就失眠了。
皎洁月色自窗外透进，贺擎天双手枕在脑袋下，脑中异常清醒。
若是问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向里侧一看，虎子和遥遥睡在另一头，正是香甜；柳杏儿带着三儿，在堂屋另一边支了个简易的木床，低矮的梁上悬下几条破布，充当帘子，此刻也是呼吸轻稳。
贺擎天刚想入睡，几只野鸟从窗外飞过。
甫一闭眼，又睁开。贺擎天忽然双眼晶亮，思绪翻涌，蹑手蹑脚下床出了门。
两道关门声在寂静的月夜中乍起，短暂停留，又归于平静。
看到各种莫名其妙的避雷，比如主角喜欢吃什么东西都要避雷。突然很好奇，这篇文的身份设定会不会让一些人踩雷~~~~~~~·
马上就要年关了，过年之前，迎来了属于自己第一个节日（虽然在前天）。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做些什么，希望自己可以做好，尽力做好。
这篇文章挺多人看的，希望自己写好回馈大家~
祝各位天天开心~
最近有在学习健身，练得很痛苦，可是健身小白哪哪都有问题。一个大男生，在女教练跟前，宛若鹌鹑，所以说嘛，还得是增强实力，实力是自信的一部分~`
快过年了，愿“逆风如解意，过年减五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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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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