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不好的,这是阿爹的意思,他让我谨记自己是承蒙恩泽,才得以诞生的孩子。
我阿爹是当朝太后的亲侄,我小娘是妾,是被边疆战事波及失去双亲的孤女。
阿祖带兵打了胜仗,他在营帐庆功的那个晚上,我小娘摸了去。
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探进营帐,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便被赶来的小兵抓住手要被拖走。我阿祖心善,让人放开她,并问清来龙去脉。
小娘说,她是被炸毁的那个村庄唯一活下来的,阿祖大恸,班师回朝那日,阿祖将小娘带回了家,从此小娘成了我阿爹名义上的妹妹。
小娘那张脸就算洗净了也算不得白皙,更别说漂亮。阿爹并不很待见小娘,甚至要给小娘改名“承恩”,他说要让小娘记住他们赵家的恩惠,最后却被阿祖劝阻,不了了之。
小娘的身份着实尴尬,一晃十年过去,小娘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可京中世家没人看得起她,就连阿爹也看不起,普通的人家,阿祖又不愿小娘嫁去。
小娘的婚事实在难办,似乎是知道这一点,小娘求到阿祖面前,说自己心悦阿爹多年,希望成全。
彼时阿爹已经有了一妻一妾,阿爹不同意小娘做平妻,小娘便只能做小妾。
即使是做了阿爹的小妾,阿爹也是不愿意碰小娘的。若不是一朝醉酒,小娘也不会怀了我。十月怀胎,阿爹从未进过小娘的院子,直至小娘临产那日,主母心疼小娘,才阿爹喊了来。
阿爹只匆匆看了我一眼,将原先想给小娘的名字给了我,便再不过问,从此赵家多了一位不受宠的庶女。
阿爹一共就两个女儿,全是妾室所出。阿祖还在时,我的日子还好过些,即使小娘不受阿爹待见,我也还算是锦衣玉食,幸福快乐地度过了童年。
随我年岁渐长,先是阿祖去了,接着皇帝也去了,太后带大的那个皇子成了新帝,太后成了太皇太后。
她说自己思念阿祖,积心成疾,要家中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入宫去。
阿爹罕见地踏足了小娘的院子,只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这不是询求意见,更不是商议,而是通知。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去。
我唤太皇太后为姑婆,她对我很好,甚至亲自教我礼仪。她从不喊我承恩,而是叫我囡囡,我不明白为何,心中还是欢喜的。
就这样,一年时光逝去,姑婆待我如亲孙,我埋在骨子里的娇性子也显露出来。
姑婆将我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不加责罚我,甚至不要求我什么。
直至那日,她说想要我亲手摘的玉兰花。
玉兰花长得那样高,我在树下琢磨不出摘下它的法子。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笑着命令身旁的小太监爬上去摘下最高的那一朵玉兰。
我的心脏蓦地乱跳,眼神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我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新帝,可我没有同他见礼,这是不该的。
“见到朕就痴傻了?”
男人话语轻佻,绯云浮上我的脸颊,我半咬下唇盈盈一礼。他没多停留,只是亲手将玉兰花递给我,然后从我身旁掠过,踏进了慈宁宫。
第二日,新秀女郑贵人有孕传遍六宫,晋为玉嫔,而玉嫔是我。
姑婆拉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的话,而我的脑瓜子嗡嗡的。她说陛下对我一见钟情,可我的身份实在不好有太高的位份,陛下不想我受委屈,这才让我顶替了郑氏女。
我信了,后来却得知郑贵人是江南富商的女儿,陛下为了从郑家要银子,这才选中了郑家女。可怜的郑家女刚入宫不久便撒手人寰,陛下为了压下此事,这才向姑婆讨了我。
后宫中除了祺贵妃和皇后,没人见过见过这可怜的郑贵人,更没人知道现今的玉嫔郑氏其实姓赵。我成了郑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本意是过几日寻个缘由说有孕是误诊,可一个多月后,我竟真的有了身孕。
流水般的赏赐抬进了我的寝殿,一入宫我便是以玉嫔的名号,以至于陛下迟迟想不出给我的封赏。
不多日,陛下兴冲冲地携风进了我的寝宫,告知我他要建一座玉兰苑,以纪念我们的情定。
接着,他一连三日都宿在了我处,这是除祺贵妃外从未有妃嫔享受过的,一时间我在宫中风头无两。
那时我太过年轻,自认为得到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偏爱,这是我先前从未感受过的,渐渐地,我想,他当是爱我的。
……
明德三年,我诞下一女。因陛下膝下子嗣单薄,连先前早夭的皇嗣也给上了玉牒,我的女儿在皇女中行三。
陛下将所有能想起的功德都给我加了一份,我也只堪堪够越一级,封了玉婕妤。
婕妤并非一宫主位,我诞下女儿后的第三日,我的女儿便成了祺贵妃的孩子。陛下道,她曾夭折了两个女儿,且宅心仁厚,定会好好待我的女儿。
可怜我拖着刚生产后的病躯,还要向祺贵妃道喜。
我的不甘换不回我的女儿,我只能与同样刚失了孩子的婉贵嫔作伴。
她温婉,眉眼间却含着化不尽的哀伤,她教导我不要沉溺于情爱,情爱是最不要紧的。
可我不信。陛下常来看望我,虽不曾留宿,可也是小意温柔,我沉溺在他为我编织的温柔幻梦中,不肯醒来。
两年后,玉兰苑建成,恰逢祺贵妃廿四生辰,陛下兴即,大封六宫,我成了玉贵嫔。
按说我该是一宫主位,可以独自抚育自己的孩子了,可陛下迟迟没有说是否会将我的女儿送还。
或许,祺贵妃位高权重,膝下子嗣单薄,定会好好爱护我女,可我也需要这个孩子,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去求陛下,陛下让我耐心等候。可我等不及,她已经两岁了,再不早些将三公主接回,恐怕她会认了旁人做母亲。
我并不愿。
我要主动出击。
那时玉兰苑新建,几乎涵盖了所有玉兰种。奶白如玉的花娇俏立于枝头,苑内传来孩童笑音泠泠。
我失了魂魄,不顾他人阻拦闯入其中,匆匆向祺贵妃见礼后便向三公主伸去双手:“三公主,我是你母妃。”
三公主瑟缩,反身抱住祺贵妃的脖子不肯看我,我的双手就这样僵在半空。祺贵妃身边的青黛上前,挡住我的视线:“玉贵嫔这是哪里的话,三公主是我家娘娘的女儿,与你何干。”
我嗫嚅,终是下定决心:“三公主是妾九死一生诞下的,还望贵妃娘娘开恩,将其还与妾。”
祺贵妃并不将我放在眼里,顾自往玉兰苑的深处去。我似被邪祟食了心智,不要命地挡住她的去路:“娘娘带着妾的女儿,在为妾建造的玉兰苑中不让妾的孩子认亲母,这是何道理。”
她垂眸,轻蔑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为你建的?郑氏,你的面子还真是大,不过就是一个棋子还敢与本宫叫板。”
“郑氏”二字狠狠地砸进我的心窝,我快要分不清我到底是谁了。
“你夺人子嗣,实是可耻。”我此刻也顾不得他,“你亡故了两个女儿,果如众臣所言是个祸物,你就不怕三公主在你手里也会遭无妄之灾吗?”
祺贵妃眸底的受伤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好,好一个玉贵嫔,待本宫禀明你的所为,降你为贵人,你便再没资格与本宫争三公主了。”
我心一横:“妾如今是郑氏女,身居一宫主位本就可抚育子嗣,是娘娘无礼在先,若是降了妾的位份,不知郑太爷听闻又当如何。”
话落,就连我也愣了一瞬,祺贵妃无言与我辩驳,冷笑离去。
我的女儿终究是我的,次日陛下便差人将三公主送入我宫中,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再未踏足我的寝宫。
两岁前三公主从未见过我,起先与我并不亲近,总是哭嚷着要回永华宫见祺贵妃。祺贵妃对她倒还算记挂,总会差人送些小孩玩意来,皆被我丢弃。
后来,三公主不再念叨祺贵妃,却总是问我父皇为何不来看她,我这才恍然惊觉陛下已多日未进我的寝宫。
我差人去紫宸宫请陛下,无一不被搪塞。久而久之我也察觉到不对,便去寻姑婆。
姑婆不常见人,对宫中事务倒是了如指掌。她先是责怪我做事不周,却又怜我为母的苦心,终于是心软,告知了我真相。
没有一见钟情,更没有声势浩大的力排众议建玉兰苑。那玉兰苑本就是因祺贵妃爱玉兰而建,以我之名,不过是为堵住朝臣悠悠众口。
原来如此,从无什么情爱,不过是我一人幻想。
临走时,先太后叫住我:“你今后别再将祺贵妃送的物什丢弃出宫。三公主多个娘疼是好事,你定不想她如你幼年一样,爹不疼娘位卑。倒也不是叫你伏低做小,你如今面上是郑商之女,陛下自不会苛待了你,只要不做出太大的错失,姑婆还能为你兜底。”
郑商是大昌最大的富商,若非其女入宫,也不会每年送入国库数百万白银。既然我如今成了牵制郑商的棋子,那这郑商女儿的待遇,我便要一同享了。
岁月如梭,数年一晃而过。
这些年我过得倒逍遥自在,除了陛下,我不惧任何人。祺贵妃又失了一双龙凤,简直是大快人心,只是她长子君尚卿文韬武略,颇有帝王之姿。我膝下就一个女儿,为了她我也愿与大皇子多亲近些。
可坏就坏在这亲近,大皇子薨逝那日,曾见了我。
祺贵妃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没了,巨大的打击令她难以承受,她大病一场,后如脱胎换骨般,手段狠辣,再瞧不出先前模样。
她先是将马场所有宫人斩杀,接着便是处理我。
我自认并未做何出格之事,却也遭受无妄之灾,再一次经受骨肉分离之苦。
她将我的三公主许给了一位五品文官做续弦,只待及笄后立即出嫁。
可怜我的女儿,别说公主府,就连封号也没一个。
她因为失去儿子疯了,我又何尝不会因此而发疯。她是好命,还有一位养子,而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此后,我便消迹,鲜现人前,直至我儿诞下一子。
除了君寄卿,那便只有他是承有皇家血脉的男丁,倘若三皇子也去了,那我的外孙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一个计谋在我心底逐渐发了芽,将我引上一条倘若失败便是死路一条的道路。
我的计划自认万无一失,只怪那太子妃宋佑安坏我好事。
事情败露,我也活不长了。望着高高在上的祺贵妃,还有那个只将我看作棋子的皇帝,我第一次生出凄凉之感。
起初,我只是想有个爱护我的人,可怜小娘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而我也重蹈覆辙。
承恩,小娘承蒙阿祖的恩泽活了下来有了我,我承蒙皇帝的恩泽代替郑家女享了二十多年荣华富贵。
可他怕是从未知晓过我的名字,我叫承恩,赵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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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番外(玉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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