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市中心有一座被誉为地标性建筑的高楼,据说由国外的知名设计师设计。
形状如同一只托举着圆球的巨手,外墙由一种新研制的高科技玻璃构成,从远处看去,呈现出一种深蓝色的科技感,和这座略显平庸的小城有些格格不入。
这座大楼二十四小时不断电,在一个月前,环形的大屏就从来没有暗下来过的时候,恨不得向路过的所有人展示它的高调。
但在最近,这座大楼的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亮起,总是花花绿绿的屏幕也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埃。
林饰每次远远的望过去,都有一种日渐加深的错觉。
这座大楼正在死去。
而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眺望大楼的林饰,好像也在死去。
她收回视线,眼前更近的是墙面上,地面上,深深浅浅的黑红色痕迹,绿植无人维护,像被什么东西砸过,断枝凌乱的撒在地面。
停在路中间的车辆失去了主人,也无人去管,所见之处连人影也看不到,安静的有些诡异。
她的脚步很静,连呼吸也是轻轻的,游鱼一样的从各个狭小的缝隙中侧身而过,再很熟练的穿过楼房,从一条走过很多遍,相对安全的路走到一道不锈钢的铁门前,很轻的松了口气。
铁门的下半部分也被染了那种深色的血迹,林饰举起手,她曲起中指的指节,用比平常敲门还要轻一些的力道用约好的节奏轻轻敲响。
指节撞在铁门上发出沉闷的暗响,又过了几秒,门被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为了避免开门发出的声音,里边的人在铁门的下边铺着厚厚的地毯,拉开的动作显得不那么连续,有些微微的艰涩。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性,国字脸,粗眉毛,表情很冷硬,一双眼睛就在那眉毛下警惕的从门缝打量着外面。
在注视到林饰的时候,稍微柔和了一点,声音暗哑:“林医生,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吧。”
林饰微点头,从打开的门缝游进去,她很瘦,动作就像一尾灵敏的鱼。
人刚站稳,咔嚓一声,门被关上。
门里面比起外面的混乱要整洁的多,但也没有好到哪去,看得出没有很用心在整理,所有东西只是随意的摆放着,就好像是,在这里住着的人并没有多认真的在生活一样。
她跟着国字脸上到二楼,敞开的房门里,可以看到这里还有几个人,三男两女,都木着脸,像忘了怎么笑,在她走进来的时候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就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并没有什么打招呼的必要,这是她们的共识。
哪怕在室内,也透露着一股安静。
在超过二十一天的重复下,这已经成了当下大多数人的习惯。
国字脸领着她走到一个年轻男性面前。
这人剃着一个坑坑洼洼的寸头,像自己剃的,皮肤不白,满身的汗,衣服都湿透了,模样看着二十来岁,和刚刚去接她的国字脸长的有些相似,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父子。
寸头青年朝林饰扯出一个笑,相对友好的道了一句:“林医生。”下一秒声音又被痛苦打断,眉毛用力的拧起。
林饰把自己背着的包放在地面上,是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她从里面拿出一副医用手套,握着剪子,寸头青年的衣服被她用剪刀剪开,露出左边胳膊,整个大臂都呈现着一种青紫,擦破的地方还在渗血,看上去尤为骇人。
林饰表情木着,朝她身侧的国字脸露出一个问询的神色。
国字脸就在一旁和她讲述这伤的来由,说是几个小时前出门时,被迫从二楼窗户逃生,跳下来的时候伤的,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林饰左右看了看,边上手试探边问了几个问题。
她不是专业的骨科医生,这里也没有医疗仪器,只能大致判断出没有骨折,大概是脱臼了。
寸头青年终于松了一口气,哪怕疼痛并没有减轻,脸上的忐忑却淡了大半。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不一定有那么长的时间。
林饰的手很稳,迅速给人正了位。而除了脱臼,其余的都是皮肉伤,敷点药,养着就行了。
她的药物储备不多,扣扣搜搜的用了点,做好包扎,用绷带把他的手挂了起来。
这一套下来也就半小时的功夫,结束后,国字脸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林饰接过,颠了颠,才不到一斤,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少。
林饰收了好,不经意间透出了失落。
“鲜肉难保存,已经一个月了,超市都被扫空了,就这点还是从别人家冰箱里翻出来的,以后不一定找得到,我们自己也得留着点,这里人多。”
国字脸是这个六人小队的队长,林饰算是编外人员,没加入,但暂时也算搭伙,她是医生,算有一技之长。
而现在每一次受伤,都是会要人命的。
林饰说了句知道。
国字脸人不坏,品行还算正直,她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有数,没把希望全放在别人身上,更没指望对方为她拼命。
无非是讲一个各取所需。
国字脸叹了口气,看着她年轻的面孔,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林医生啊,我多嘴一句,你次次这走来走去的,现在这外面又不安全,我们这里不说特别安全,但比起其它地方还是好很多的,我们需要一个医生,又恰好有几分力气,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这人呐,还是人多有活头。”
林饰沉默了一下,国字脸知道了答案:“你就当叔没说。”
林饰知道国字脸是好心,对方对她也是多有照顾,她很感激,只是在这件事上,她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
她声音很低,带着点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我知道,我和我爱人一起,您放心。”
爱人
国字脸注意到这个词汇,但没有去探究,现在很少有人喜欢探究别人。
只是暗地里替林饰惋惜了几秒钟,毕竟从每次只有林饰一个人出来也知道,大抵是个需要照顾的。
一个靠女人的小白脸,他这么想。
他把林饰送到门口,眼见着人出去,难得的没有立刻合上门,而是透过门缝,看到了林饰走远去的背影。
消瘦又孤寂,走在死去的城市里,像一件漂亮的陶瓷,却布满裂痕,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碎去,很矛盾,很有故事感。
他仍旧习惯性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合上的门的那一刻,他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林饰或许不会再来了。
他的感知还算精准,今天是林饰和国字脸队伍交易的第七天,这个时间是林饰估算出来的最长时限,再往后总是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事。
比如她的前交易对象,比国字脸队伍人要多不少,有十几个,在林饰只要肉不要食物的要求下,很轻易的就可以得知,她大概不缺食物,背后或许也有人,不管是什么,都起了贪念,就打起了跟踪找到她住处的算盘。
可惜林饰向来谨慎,很快发现了有小尾巴,最后以对方被她不要命的引来怪物灰溜溜的跑走告终。
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些人,是死是活也不重要,却为她敲响了警钟。
她觉得国字脸人不坏,但她不觉得人不会变。
林饰心里藏着事,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物,游荡到了她必经的小巷。
听到嘶吼声的时候,她距离怪物已经不到十米,因为在视野盲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人形,支离破碎的皮肤,青白如同死去一样的肤色,混浊的瞳孔,身上搭着的布料沾满褐色的血迹,伤口处隐约可以看见骨头,却毫无痛觉一般。
只要但凡接触过一点末日小说或者影视的人,都能毫不犹豫的在脑海中冒出它的名字。
丧尸。
也是让这座城市死去的罪魁祸首。
林饰的身体比思维先一步做出反应,一动不动的躲在了对方的视野盲区。
她反手从背包侧面摸出一把小臂长的刀具。
丧尸的视力不好,但听觉尤为灵敏,动作很快,除了脑袋搬家,很难被杀死。
林饰的武力值不高,如果不是必要,她很少会正面对上丧尸。
扑通,扑通。
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
“啪嗒!”
一声脆响,是林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石子,精准的砸在了不远处的汽车前盖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比心跳声更大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丧尸的注意,它的吼声变大,行动加速,如同野兽一样的扑向了声音来源。
而林饰,就是在这时,举起了手中的刀。
她的脚步还是那样的安静,却并不慢,距离在转瞬之间拉进,她双手高高抡起,铁器切断皮肉,折断骨头的力道让她双手发麻。
黑红色的血液溅上了她的衣摆,被同类啃食的看不出原本样貌的脑袋就落在她的脚边,林饰有一阵的脱力,嗓子眼犯起了恶心,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强撑着离远了一些。
她的表情没有劫后余生,反倒是一种复杂到让人无法看明白的情绪。
失去了脑袋的丧尸躯体在原地没头没脑的打了一会转,才开始变得僵硬,直挺挺的倒下去。
林饰没有停留,快步离开。
打斗的声音只会引来更多的丧尸,而她的实力,并不足以面对好几只丧尸的围攻。
在末日,再笨的人也会渐渐觉醒对危险的感知力。
她一口气跑到了租住的公寓楼,从楼梯上了三楼,室内的情况比起室外也不忍多让,味道不好闻,墙壁上也有各种飞溅的污渍。
走到靠里的门前,在原地缓了缓气息,她才掏钥匙打开房门,里面是暖黄色的墙纸,被黄昏的夕阳照的透着温暖的光晕,和一墙之隔的外面,被血液粉刷过的墙面,像两个世界。
她把弄脏的外套小心的脱下来,换上鞋架上粉色的家居拖鞋,旁边还有一双绿色的,看上去像是情侣款。
脏了的衣服被她丢进垃圾桶,末世一个月了,供水好像也不太能正常工作,等了好一会,才淅淅沥沥的从水龙头里流出。
她洗了个澡,用的是情侣款的浴巾,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想给自己倒杯水,发现水杯也是情侣款。
今天带回来的肉被她切了一半解冻,另一半就放进了冰箱,关冰箱门时她看了一眼,大概还有三天的量。
解冻后的肉被她稍微煎了一些。
什么也没放,只是放进去滚了一圈,像是在给自己心理安慰。
她不爱吃熟食。
准备好了晚饭,林饰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胳膊,那里缠着一圈绷带。
早就没有新鲜肉了,冰冻过的也许是味道并不好,那人总是不爱吃,所以她会在喂食前,把自己的血抹上去,伪造出一种新鲜的感觉来。
那胳膊上,密密麻麻遍布着一些割伤。
林饰的表情很温柔,像是也感知不到痛苦一样,也多亏她精湛的手法,伤口很小,刀口整齐。
混着血液的生肉,被她放在盘子里,端到侧卧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林饰这才小心的打开门把盘子放在地上,再合上门,动作很轻。
她靠着门坐在地上,安静的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咀嚼声中混合着野兽一样的嘶吼。
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发现,这声音和外面游荡着的丧尸有些许的相似。
但是,并没有,在唯一能听到这声音的门外只有一个清瘦的女人,用如同恋人耳语一般的眷恋声线,轻轻唤了一声:“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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