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沈南旭一张一翕的唇终究没能把话说完，看孟鹤时的样子，怕是再听到一周字，下一秒就会将他赶下车，这地方距离市中心可不是短距离，岔开话题道，“这油加的怪费劲的，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司机打开车门上车，刚坐下，无意往傅家一瞥，得见沈南旭炽热的眼神，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磕磕巴巴询问：“沈总，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沈南旭伸手拍拍中控台，“走吧，你们孟总不是还要回公司开会？赶紧的吧！”
司机连哦两声，没多心，只当孟总催了，重新启动车子，驶离加油站。
沈南旭手心枕头，盯着前方一闪而过的路标，念头四起。
瞧着孟鹤时刚才说话的态度，虽说面无表情，可字字句句阴冷得很，活像吃人的厉鬼，提一句周遇青的名字都不行。大爷的，都过去六年了，这小子还这么记仇呢？难不成还在气周遇青当初不告而别？
沈南旭没头绪，望着车窗外交叠的树影，摇头晃脑心叹可惜。周遇青和孟鹤时多般配的一对，可惜老天玩了出造化弄人的把戏，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生生闹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周遇青也够狠心，走的时候不打招呼，到新地方了也不曾联系过他们这些老朋友，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谁都联系不上，她呢，更是把没心没肺贯彻到底，逢年过节没一条短信问候，也难怪阿鹤听到她名字态度骤变，不咬牙切齿就不错了。
沈南旭想着想着，蓦地想起一人，这人还挺关键，周遇青和他们断了联系，和洪曦不可能彻底断干净，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没准两人每天都有联系。
念及此，沈南旭为自己聪明的脑瓜子猛拍了一下大腿，事情就这样简单地捋出来了，回头想知道周遇青下落，找洪曦指定不会错。
“孟总，前面路边好像有人求救。”司机慢慢降下车速，“朝咱们挥手呢！”
沈南旭坐在副驾，抬眼间便瞧见站在稀疏杂草上的女人正是他想起的一位故人，心脏莫名其妙跳动很快，下意识向后座看一眼。
孟鹤时视线从沈南旭肩上越过，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站在车头右侧正在挥手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
“今天还真是故人扎堆来。”沈南旭小声嘟囔一句，吸口气，侧身盯着孟鹤时看，把选择权交给他，“怎么说？要不要帮忙？”
孟鹤时垂眸不作声，无声意味拒绝。
沈南旭不去自找没趣，眉尾轻挑，给司机小陈递去眼神示意他把车锁解了。
车锁声短促出现，孟鹤时眉眼稍抬，坐在副驾的身影自顾自下车，全然不顾他同意与否，照着自己心意来。
孟鹤时翻阅文件的手停下，微微侧脸，透过车窗观察不远处说话的两人。算算，他与洪曦也有两三年未见了，从前跟在她身后常参加他们聚会，后来她走了，洪曦和他们自然而然断了联系。
连接的纽带断了，想接上却找不到合适的搭口，人际关系亦是如此。
车窗隔音效果很好，孟鹤时听不见两人具体交流的内容，但沈南旭的性子他很了解，最后的结果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竭尽所能帮助别人。
车窗被人从外轻轻敲响。
小陈回头看孟鹤时一眼，得到他点头示意后，将车窗缓缓降下。
沈南旭咧着嘴，表情几分夸张：“你说巧了不是，居然在这儿遇上老同学，她车出故障了，打电话给拖车公司，一会儿有人来拖车。”
洪曦情愿遇见鬼也不想遇见孟鹤时，聊了一路的男人，好像从虚拟世界跑出来，成了有血有肉的实体，乍眼地出现在眼前，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孟鹤时将膝上文件放于一旁空座，凉薄道：“车上没多余座位。”
沈南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请求，被孟鹤时一眼识破，一句无座，出招贼狠挡回来，置他与尴尬境地，除了讪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圆回来。
洪曦悄悄翻了个白眼。孟鹤时这人一如既往不近人情，从前依着周遇青缘故，勉强给她一分好脸，现如今周遇青与他关系恶化，那一分好脸理所应当收回，眼神都不给了，也不知道周遇青当初看上孟鹤时什么了，就为了那张脸？
行吧，洪曦很不想承认的一件事实，就是孟鹤时长了一张谁都会多看两眼的帅脸。他不是细皮嫩肉那种白皮小生脸，浓眉深目，鼻梁高挺，一双瑞凤眼，好似深情种，透着早些年荧屏上很火的硬朗脸型，有着最原始的男性魅力。
这副好皮囊下的凉薄和冷漠，洪曦亲眼所见，即便他貌比潘安，她都不会动任何歹念，哪怕是欣赏帅哥的念头也不会有。
“那就算了，我再等等拖车公司的人，实在不行看能不能遇上出租车，不麻烦你们了。”洪曦低头摆弄手机，翻找通讯录中此刻能帮上忙的朋友。
沈南旭方才给了承诺，洪曦在他眼皮子底下准备找人来帮忙，衬得他说出口的话犹如屁话，没有一点可信度。
“没事，你不是急着回去？”沈南旭安排起来，“小陈在这儿等拖车公司的人，你坐副驾，我开车载你回去。”
洪曦翻找通讯录的动作微顿，先是看了眼车内坐着的那位，小心翼翼询问沈南旭：“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沈南旭为显自己说话有分量，顺手开了副驾车门，热情相邀，“上车，别的事不用你管。”
洪曦狐疑地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沈南旭头顶扫到鞋底，再原路返回一次，疑惑归疑惑，更多的是好奇，这小子几年不见敢替孟鹤时做决定了，胆儿肥了不少，看起来比孟鹤时顺眼多了。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洪曦利落上车，想起自己身后便是孟鹤时，故意侧过身佯装老友见面寒暄几句，“真是好久不见了，现在得称呼您一声孟总。”
孟鹤时不语，垂下的眼眸自洪曦出现到上车，不曾给过一个眼神，视她为不存在的隐形体。
洪曦暗暗握拳，内心腹诽不断，一把扯过安全带扣好，等沈南旭上车后，客套两句：“今天多亏遇见你了，留司机一人在这儿可以吧？”
“放心吧，小陈做事稳妥。”沈南旭没忘记后方大佛，紧跟着拍马屁，“毕竟在阿鹤身边做事，孟鹤时严选，只管放心。”
车重新启动，洪曦和司机小陈挥了挥手：“麻烦你了。”
小陈微笑点头：“不碍事。”
沈南旭开车速度快，没一会儿洪曦便瞧不见小陈身影了，连同她那辆车一并消失在了弯道后。
虽说从前有过交集，可这会儿真坐上车，洪曦又有些许不自在慢慢缠绕己身。不说话和说话好像在这辆车上都不合适。她一个最会活跃气氛的选手，生生被车内氛围影响到闭口不言的地步。
不太舒服的气氛不仅仅她感受到，沈南旭亦是，双手把着方向盘，瞄了后视镜不知道多少次，嘴比脑子快一步：“洪曦，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一家私企，谈不上高就，混口饭吃，工薪族而已。”洪曦扯唇笑笑，“比不上沈总，你现在生意做得大，我有所耳闻。”
沈南旭受用的同时，继续高捧某人：“我这叫小打小闹，要说生意做得红火，钞票大把进家门，还得是阿鹤。”
话说到这儿，洪曦不附和似乎说不过去，跟着搭腔道：“东勗现在是数一数二大企业，孟总能力出众，换成我这种小虾米只有拍死在沙滩上的份了。”
洪曦透过右视镜，猝然看到孟鹤时伟岸的肩膀，想起一件重要事来，旁敲侧击问：“对了，我在群里看到有人说今晚七点普鑫酒店同学会，你们去吗？”
“去。”沈南旭应得干脆。
洪曦心头一紧，打哈哈道：“听说今晚是给丁老师饯行，孟总要是也去的话，丁老师肯定高兴。”
沈南旭瞥了眼后视镜里低头忙于工作的孟鹤时，哪怕提到他，他也不甚在意，瞧瞧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穿上西装狼尾巴就藏起来了。
“他哪儿有时间。”沈南旭以告知的名义控诉某人行径，“这些年同学会也有过四五次，他一次都没去过，每次一问就是忙。”
洪曦心里头的巨石慢慢放下，眉眼松快几分，附和沈南旭：“东勗不是小公司，孟总肯定忙，我今晚也去同学会，买了礼物送给丁老师。”
“你还别说，礼物这事我给忘了。”沈南旭认可道，“幸亏你提醒，你一个人去？”
莫名地，车内刚松快的气氛顷刻间倒流，明明再正常不过的问候，却添了几分有意无意地暗询。问者无心，落在洪曦这听者耳中，心里那份不自在慢慢地无声放大，演变成不可触碰的心虚。
“我不是一个人去还能几个人去啊？”洪曦没发觉话音不似刚才自然，极力想证明自己，“沈总难不成以为我会带男朋友去啊？同学会带家属过去，这不是给家属创造挖掘过去历史的好机会吗？那我肯定不行，别回头同学会成了分手会，哈哈！”
尬笑引得孟鹤时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手机放在文件上，长腿交叠，双手慢放于膝，透过后视镜，一瞬不瞬盯住副驾此刻笑容满面的女人：“他是想问，你的好朋友会不会到场。”
洪曦靠在头枕的脖颈骤然僵硬，仿佛有千万只蚂蚁一点点啃噬敏感的神经，徒留一具坏死的空壳躯体干挺着。
沈南旭回眸瞥一眼孟鹤时，脑子乱哄哄的跟不上孟鹤时节奏，车速自觉慢了下来。仔细回忆刚才和洪曦一言一语，没有半个字往周遇青身上引的意思，即便那句“你到时候一个人去”或许潜藏了些许打听色彩，但孟鹤时猝然发问，且以他的名义，这事就变味了。
锃亮的皮鞋落在副驾座椅后方，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
洪曦挺尸般的僵死身体像是得到了号令，恢复稍许生气，犹犹豫豫侧了侧身，笑答：“我好朋友多了去了，孟总问的是哪位？小邱？罗涵？还是？”
孟鹤时右眉微挑，微凛的目光从后视镜中撤离，轻描淡写的口吻：“沈南旭听见没，时间久了，关系就变质了。”
突然被cue，沈南旭脑瓜子跟安装了震铃似的，孟鹤时说一个字，他脑子便要震一下，字字句句震得头皮发麻。
孟鹤时话中之意傻子才听不明白，借洪曦的话顺带提醒他，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人有些事他放下了，放不下的只有他们这些人。
沈南旭不想再自讨没趣，车内氛围紧张，他得找个话题缓缓，别回头把洪曦吓死在车里。
“洪……”
“孟总，你希望她来参加同学会吗？”洪曦稍侧的身体幅度又大几分，几乎和孟鹤时呈面对面状态，手肘撑着椅面，盯着后座气场强大的男人，和刚才紧张后怕的模样判若两人，好似要为周遇青讨要说法。
沈南旭替洪曦捏把汗，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自己往枪口撞，依孟鹤时的性子，即便不讥讽几句，冷言碎语也够人喝一壶了。
沈南旭握方向盘的手松一松再紧一紧，反复几次后，舔得快要起皮的唇终于打算说上几句缓和下气氛：“那个……”
“那是她的事。”孟鹤时姿态依旧，随口便给出答案，“对我没影响。”
谈不上绝情，却将关系分化得很清楚。洪曦饶是再笨也听出来孟鹤时对她口中的提到的人是谁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无顾忌，那是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自然无所谓三思而后行的为人准则。
洪曦心里不大痛快，偏又没办法继续追问下去。话题由她开启，孟鹤时答了，只是答案背后是一段感情从有归零的结果，和最初设想的不同，以为会有的追问，都在孟鹤时一句“对我没影响”中彻彻底底打回原形。
她怎么就忘了，孟鹤时这人，哪儿有低头认错的时候。周遇青于他，或许只是生命中留下些许记忆的过客，几年过去，能记起那张脸就算不错了。
沈南旭斜睨了眼低头不语的洪曦，知道她在为朋友打抱不平，可他同孟鹤时是朋友是兄弟，于公于私都得站出来为朋友说上两句：“话说回来，周遇青有几年没回来了，当初她走得决绝，和咱们招呼都没打，这些年和你有联系吗？”
洪曦气不顺，没好气地扯谎：“没联系，她和孟总青梅竹马的关系都没联系，我跟她半路认识，她联系我做什么？”
沈南旭抿紧唇，神色如将死之人般毫无生气可言。原以为这些年大家经历社会，经历工作，彼此多了人生阅历，性格或多或少都会转变，可没人告诉他，洪曦烈火性子如旧，分分钟在雷区蹦跶，快要超过他能救的能力范围。
车内恢复死寂，洪曦成功把天聊死，余下二人，后座那位出了名话少，开车这位话多归话多，可又要专心开车，一时脑子不够用，缓下来的气氛重新冻住，找不到解冻的话题，干脆闭嘴装哑巴，早点把人送到目的地了事。
洪曦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车影，百无聊赖把玩着手机，恰逢手机响了，神游还未结束，身体却先一步做了，指腹划动屏幕接通了电话，手机放于耳边时，误触了免提键，来电人的声音突兀地在车内响起。
“洪曦，今晚同学会我可能……”
洪曦仿佛脚底触电，反应迅速摁掉亮起的免提键，仓皇看向后座，以极快的手速把电话掐断，眨了眨眼，心虚笑笑：“我家人真是的，都和他们说了人没事，还是不放心一直打电话来。”
“这也难怪，他们也是关心你。”沈南旭注意到前方绿灯倒计时，没多想，一脚油门提起车速，快速冲过路口，卡在最后五秒穿过。
洪曦微微转头对着窗外轻轻吐气，好似要将那瞬间而起的惊吓从体内排出，懊恼闭上的眼眸缓缓睁开，不偏不倚撞入右视镜里直逼向她的眼眸，凌厉审视的目光成功勾起她还没缓下来的情绪，嗓子眼瞬间一梗，像一口发硬的馒头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人一心虚，话就多了起来。
洪曦动了动肩膀，一副姿势坐久了不舒服的模样，看向别处缓了缓，可那双落在窗外的视线又悄悄回到右视镜里，想让孟鹤时看看，刚才她可没躲避的意思，却不想，镜中再无审视的目光，只有黑色西服包裹下的紧实肩膀。
没了压迫感，萦绕心头的重压悄无声息褪去，洪曦脸颊微凹，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
气息尚未匀，身后便传来孟鹤时沉磁的嗓音，一字一句好似淬毒的刀，直接飞向她。
“既然是家人，不打算回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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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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