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海日报的办公楼层这个时间还没什么人,角落的小杂间却已经亮起了灯。
杨升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简易折叠椅上凝神看着贴满了照片的墙面。
“所以我们接下来往哪个方向查?”
“应该问,我们乐意查哪个,”程允臻翻阅着桌上的资料说,“警方除了现场留下的一支笔以外貌似也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泥和雨把很多证据都冲没了。”
“他们还没找到汪晓桐的手机?”
“据我所知没有。”程允臻说,“她在家中的电脑和平板已经被警方收走调查了。”
“呃……通话记录呢?”
“你最近一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杨升噎住了。
“所以你自己也有体会,现在几乎没有年轻人会打电话了,都是用聊天软件里的功能。”
随即程允臻想到了什么。“你能查一下她的各类社交媒体账号和生前发过的动态吗,或许会有用。”
“可以,这不难。”
“哦,还有,那个出租车司机呢?”杨升追加提问道,“他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汪晓桐活着的人吧。”
“没错。但是他后面很快又接到了客人。按照死亡时间推算,他不可能是凶手。”程允臻说,“有点奇怪的是,汪晓桐下车的地点是一个公交站,旁边除了居民楼没有什么其他的,但是警方排查公交车摄像头时并没有发现她上了任何一辆车。”
“可能是她在公交站等人?”
“现在还没有办法知道,也有可能进了居民楼,或者接下来徒步走去了哪里。如果能弄明白那调查也完成一半了。”程允臻把资料收到一边,“你先查起来吧。”
杨升很快在自己的电脑上忙碌起来。
程允臻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里。她一直坚持汪晓桐是有目的性地前往裕成区,如果女孩和她猜想的一样是约了和人见面,那对方便极有可能是凶手。但是她不明白汪晓桐为何要选在公交车站下车。根据现场勘验的结果,尸体所在的白泾河岸就是作案现场,也就是说从车站到河边存在相当一段时间的空档。然而车站内也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证据,那么,是什么理由驱使着她前往人烟稀少的白泾河岸呢……
“真离谱,”杨升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对着电脑屏幕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怎么了?”
“我知道这个案件现在很受关注,但这……你知道现在有人在网上发视频装模做样地去‘解析’这个事情吗?还不止一个。点进去就是一些很扯的阴谋论,明显什么关键细节都不知情,有的还拿汪晓桐的家庭条件大做文章,播放量还挺高,纯粹就是趁这个事情热度高蹭流量啊。”杨升相当不齿地说。
程允臻扫了一眼他屏幕上的画面。“我看到过。”她抱起双臂,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但也没法去阻止这种现象,不是吗?17岁家境优越的花季少女失踪遇害,被抛尸河岸,再加上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嫌犯公布,公众很容易被这种事件吸引注意力。有些自媒体的确是在靠噱头博眼球消费死者,也很低级,可低级是他们的工作,因为面向的群体就吃这一套。好奇心总是能凌驾于同情心之上,人之常情罢了。自媒体这个介质本身就是通过好奇心获利的。”
“还是没法理解这种看热闹的心态,”杨升叹道,“说到底,就是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是确定的,才有了这些人可以随意发挥想象力的空间。目前最直接的线索大概就只有你说的那支笔了。”
“就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是这样。”程允臻回应道,顺手将桌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合,“不过证物不在我们这,我们也无权干涉,只能看警方有没有办法顺藤摸瓜了。”
***
工作日的律师事务所极其忙碌,以至于崔越一行人的出现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和很多警察一样,崔越对律师的看法比较复杂。他对这个职业群体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缘于他们西装革履下的道貌岸然,对有钱有权之人的趋炎附势,当然,还缘于某一起他辛苦追查却在法庭上被颠覆了结果的案件。多年的经验让他深刻认识到抓住嫌犯往往只是执法流程的开始,庭审定罪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然而如果说有什么比在法庭上与被告律师周旋更让人头痛的,那就是当嫌疑人碰巧是律师本人的时候——
“崔警官,我完全理解警方的要求,但是律所上下将近一百名员工要采集指纹这个不太现实,我们也没有义务提供个人的**信息。”律所的张姓负责人微笑着对他说,办公桌后的墙上挂着一系列装裱精致的证书和表彰证明。
“那么关键证物上有你们连盛律师事务所的名称和标志该怎么解释?”崔越把现场找到的笔的细节照片晾在了桌上,“这明摆着是你们公司定制的笔,你自己还有一模一样的。”他从桌上的笔筒里顺手抽出一支,放在了照片的旁边。这是一支按压式圆珠笔,笔身是深蓝色,靠近银色按动部分的地方清晰地印着“连盛律师事务所”的白色小字和公司标识。照片上的笔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字有点被磨掉了,但是能对比得出是同一款产品。
“按你说的,每个员工都可以接触到这种定制的笔,那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潜在的嫌疑,我们不嫌麻烦,你们如果都清白,也不应该有什么顾虑。”崔越缓缓道,“况且,一个律师事务所,和公安机关作对也没有好处。”
“警官,”负责人的语气变得强势起来,“那支笔恰好出现在被害人遗体旁边,不代表和这起案件有任何关联,也不代表来源一定是我们公司内部人员。”
“这话不错。但你们嫌疑最大这是板上钉钉的。既然张律是这样的态度,这样吧,我想你们也清楚这个案子现在的受关注度,”崔越说,“如果我们把消息放出去,是你们事务所对谋杀女孩有重大嫌疑,您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负责人脸色更难看了。律所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就算真的查到旗下一个员工有嫌疑,牵扯到公司的后果可能还没那么严重,但如果是在社会讨论度最高的时候把整个公司放到舆论的焦点里……
“您知道,向公众披露事实,我们还是有权利的。”崔越看着他沉着地说。
“成了?”崔越一出办公室,立即有好几个警员围了上来。
他点点头。
“还得是崔哥,你用了什么招啊?”
“哪有什么招,”崔越淡淡道。他并不以此为豪。做刑警以前他也不知道,原来以为的那么体面的警察,也还是得时常靠威胁施压才能把案子办下去。不涉及到切身利益,很难有人能自发地进行妥协。
“好了,根据名单去采集吧。一个人都别落下,清洁工也算。”
打发完周围的人,崔越独自走到了成排的落地窗前。前几天暴雨的余韵还没有结束,天空仍然是灰沉沉的阴暗,雾一样沿着城市的天际线延展开来。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确定感,若是真如律所负责人所说,这支笔的存在只是一个巧合呢?接手这起案件以来,在各种不利的条件和线索断路中,这是他们唯一较有希望的一个突破口了。不光因为这个物件疑似是凶手留下,更因为证物上还恰巧有着明显指明身份的提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条线进展地这么顺。至于那个和笔上的残缺指纹相匹配的人,究竟是否会和预想的一样,就在这里呢?
裤子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高频率振动,贴着他大腿有些发麻。不用看就知道,是罗队监督进度来了。刑侦队已经很久没有侦察过关注度如此之高的案件了,他能感受到罗队面临的压力。不管调查出来是什么结果,他们都得快些给民众一个交代。
***
程允臻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杨升传过来的汪晓桐众多社交媒体账号的其中一个主页。她已经连着看了好几个账号,没注意到什么可疑的、值得剖析的内容。汪晓桐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内容和大多数同龄人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出去玩的照片,或是日常点滴的记录,偶尔还会发一些自己的视频。
不过这个账号的性质似乎和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程允臻一点开就发现了。粗略一扫,这里发布的都是文字,每条都不长,记录的大多是一天里发生的趣事或是随性地吐槽,比其他平台上精致的内容显得更有生活气息,更新频率也高许多,几乎是一天一条,而且她关注的账号看上去都不是她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
这就是所谓的小号吧,程允臻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在一个没有熟人的私人地带可以尽情倾泄自己的情绪。程允臻决定从最近的那条看起,也就是十月十九号,她失踪的两天前。当天发布的内容为:“可妍推荐的奶茶店太难喝了,避雷,害我特地跑一趟”。
往下翻,“前排同学是在香水里泡了个澡吗,我要窒息了”……
程允臻忍不住动了动嘴角,看着这些文字,少女不为人所知的内心世界逐渐在她眼前展开,一个鲜活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构建起来。信息时代的好处是,就算从未见过一个人,借助社交媒体的发达,还是能窥见她那么多一览无余的想法、性格、兴趣。不过汪晓桐生前一定想象不到她的个人主页会被自己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搜索翻阅,这样的便利在某种程度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允臻的食指不断地划动着鼠标滚轮,越来越多独属于汪晓桐的心情日志依次浮现。翻到她失踪前半个月发布的一句话时,程允臻的手却陡然停住了,眉头也蹙了起来。
“她应该去监视他的手机而不是我的”
程允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句话,不自觉地默念出声。这条的风格跟其他动态相比过于突兀,且与前后任何一条都毫无关联,任谁看都会觉得很不对劲。
“监视”?“她”和“他”又分别是谁?
程允臻细细揣摩着,能够接触到甚至“监视”汪晓桐手机的,肯定是熟人。莫非是孙雯?不对,不太像,那样的话用词应该是“偷看”而不是“监视”,后者暗示了双方权力地位的不对等,监视人有一种对被监视者的管束力。况且两周以前,两个姑娘关系还好着呢。紧接着她不禁回想起走访孙雯家时,孙雯跟她提过的那一句……“又是她妈呗,那女人有点神经质”。
到这种程度了吗?程允臻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显得很苦恼。一方面她不愿意这样相信,但仔细一想这个假设的确是最说得通的。如果“她”是汪晓桐母亲,那么“他”便是……
稍微犹豫后,她还是给杨升发了条信息:
“把手头的事放一下,先关注汪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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