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看不出来,”杨升听完程允臻的叙述,啧啧道,“外表那么老实的一个人。”
就在程允臻发现那条奇怪的社媒内容不久,她获悉警方早先已查出了汪振年的一个旁支信息。已知的是,汪晓桐失踪当晚汪振年在一个饭局,只是详查饭局上的其他人时,警方发现其中一个女子与他存在长达一年的非正当关系。尽管警方目前还没有挖掘到这个事实与汪晓桐遇害之间的关联,这个发现还是出乎意料的。
更重要的是,联系这一事实,程允臻发现汪晓桐那句难以解读的文字开始有意义了。
“她应该去监视他的手机而不是我的,”她重复了一遍,推断道,“如果这指的是她父亲的婚外情呢?”
杨升思考了几秒,明白过来后一脸顿悟,“你说她可能不经意间发现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跳脱出平常的性格,近似发泄地写下这样的话。”
“等等,那就是说,写下这则内容的时候,她母亲还不知道汪振年的出轨事实是吗?”
“现在应该知道了。警方肯定问询过她相关的事。”程允臻说,回想起黄敏仪的性格特点,摇了摇头,“雪上加霜,可以想象他们家里现在是怎样的情形。”
两人就此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程允臻准备结束这一天的工作时,杨升突然抬起头。
“会不会是……”他犹豫着,“会不会是汪振年发现他女儿知道了他的事,为了防止她说出去,冲动之下……”
“杀了她?”程允臻帮他把话补完了。
杨升不再言语了。
“没有确凿证据前,都只能是猜想。”程允臻中庸地说,随后望向了别处,“但糟糕就糟糕在,就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最荒谬的推论也有成真的可能性。”
***
2号线的地铁无论何时总是充满了人,拥挤得毫无新意。
程允臻握着车厢门边扶手还空着的部分,尽力不去注意与自己咫尺之差的几张面孔。
不怨她有时候不喜欢来市中心区域办事。错杂的交通和永远客满的停车场总是能叫她放弃开车的念头,尽管搭乘公共交通也不是那么尽人意。
她向周围看去。受限的视线范围内,对面的座位几乎都被站立的人挡住了,只能看到靠边处两个低着头在刷手机的年轻女子。她们面前没被人阻挡,只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两手合抓着立柱扶手蹲坐在地上。小孩很安静,只是眼巴巴地望向坐着的人,显然是站不住了才蹲下的。
程允臻看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年轻女子妆面化得惨白,白到扎眼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样任小孩在眼前蹲着,手指一边机械地往下刷。目光所及,周围坐着的其他人也都像复制粘贴一样,无一人把目光放在那孩子身上。他们的头顶上方,车厢壁大肆铺贴的广告图像上,一张张人脸笑容灿烂,灿烂到虚假而没有生气,电脑合成的一样。
程允臻不知为什么盯着这些虚头巴脑的广告看了很久,然而就在她要收回目光时,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夺取了她的注意力。
前面几节车厢传来一些声响。像是有人在说含糊的梦话,但是响到左右几节车厢里的每个人都能听见。起先没人把这当回事,但那喃喃的声响一直没停下,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抬起头往声源方向张望,但在被人头阻隔看不到任何东西后又放弃了。
可是声音仍然没有停下。
那顽固的声音没有停下,反而一声比一声响,逐渐变成了列车运行的嘈杂声都包裹不住的拔高的鸣叫,近乎伤患病人绵长的痛吟。很快车厢里的气氛就变了。依然看不见声源处的情形,但强烈的不安袭上了每个人的内心。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但都想要自然地装作不受影响,好像不去点明、假装这声音不存在就不会有多大的事,心里隐约的不祥预感就不会成真。但假装只能是假装,每个人的姿势都僵硬着,没人敢发出一个多余的声响。时间被无限拉长了,满车厢的人都像在等待一个节点,气球膨胀到要爆炸的前一瞬……
“他有刀!”
前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猝不及防地刺开了饱胀的气球。两秒后,剧烈的骚动从前几节车厢一路波及过来,车厢内的人像被集体安上了发条,开始一股脑地往车门处挤去。此时列车刚好到站,站门一打开,拥挤的人潮争先恐后地从车门溢出。
程允臻本来在门口的位置,但是被慌不择路的人们挤到了后面。她正要尝试再次往前,但在视线扫到一处的时候停住了。
没有犹豫,她当即改变路线,逆着人流朝那边艰难地挤过去。
“你的家长呢?”好不容易挤出人流后,她俯下身,向眼前惶恐而形影单只的孩子焦急地问道。在这场慌乱的人挤人中他显然毫无优势。
孩子什么都答不上来,已经被现在这阵势吓到不知该做什么了。
地铁门关闭的警告音响起。这时大多数人已经逃离了列车,程允臻也不废话了,赶紧拉起孩子往门边疾走而去。然而就在她要迈出最后一步时,猛地被剩余的零星几人毫不客气地撞开了。伴随着他们的动作,是再次响起的、刚才被混乱人声暂时掩盖的梦魇般的吟叫。只是这次,不再隐约含糊了,警告音之下,这声音也清晰到无以复加,就像……
程允臻缓缓地转头看了过去。
没错,发出那声音的本尊已经来到了他们这节车厢里!但他没看他们,只是梦游一般挥着手里的水果刀一下一下地往车厢广告图版里的人像扎去。一个接一个,图像中灿烂到空洞的笑容被他嘴里念念有词地狠狠划开、扎破,刀尖碰撞在车厢壁的声音钝而直白,一下一下,像在戳着人的心口。
嘟、嘟、嘟、嘟……地铁门关闭的警报鸣响着最后的几下。程允臻急忙将孩子向外一推,堪堪赶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把他送了出去。
孩子的双脚一接触到站台,车门便在他身后死死地关住了。程允臻毫无停顿,立即去够门边红色的应急装置。尽管竭力保持镇定,她拉掉盖板的动作还是力度大了点,啪的一下,打断了车厢内那绵长不绝的吟叫。
程允臻的手顿住了,几乎是同时,一道异样而让人不适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男人已经离她没几步了。还是梦游一样的神情,但是停下了原先的动作,改为就这样盯着她。
程允臻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厢。人都已经走光了。四周所有的广告图像上,也都已经留下了刀的划痕。
没有虚假的人给他剩下了。只有活生生的。
男人手里还是举着那把刀,他看着她,突然开始向她走近、再走近,嘴里又开始发出非人的拖长的吟叫,像什么扭曲变调的挽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切发生得那样迅速。
迅速到程允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清脆的一声,而后,挡起的手臂下,她窥见那把小刀已经跌落在了地上。直起身,她极力想要看清此时的状况,可祸不单行,可能是刚才的混乱中有人误触了什么,车厢内的灯光突然开始故障地闪动,一下明,一下暗,交替到癫狂。割裂的视线中,她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个人挡在了她的身前,一气呵成地拉下旁边应急装置的手柄,手动打开了地铁门,精准有素,整个过程充其量只有几秒钟。
门外,地铁站工作人员迅速赶来,把她接到了站台上。
“嘿!”程允臻不顾他们七手八脚的拉扯,喊道,“还有人在里面!”
但奇怪的是没人在意,只一股脑地对她砸来嘘寒问暖。
程允臻急迫地往车厢内看去,可终是敌不过工作人员带着她往旁边去的力道。
于是她对那人的所有印象,只有列车上短暂几秒交集中他沉稳的气息,还有被拉走前最后瞥到的一眼,已经被制服的男人身前,那个□□的、笔直的背影。
崔越一手制着对方,一边沉默等待着有关人员前来接手。站台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了,他知道程允臻已经安全,也就不再有顾虑,反手将仍是浑浑噩噩的对方固定在立柱上,解放了自己的手。
刚才的骚乱中,他其实早已看到身处前一节车厢的程允臻。因为她位置比较靠前,他原本并没有在意,只是忙着疏散自己车厢的人流,但在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发现程允臻并没有随人群一起下车,反而还留在前一节车厢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着急和不解,但是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都明白了。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想都不想就为了陌生人冒这样的风险?
崔越没有回想多久。站台处,民警的脚步声传来……
***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程允臻一进门就把包随手一扔,卧在了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了,未读邮件不断地跳了出来,内心挣扎了一番后她还是摸到手机点了开来。今天这遭下来她没有回复任何邮件的心情,只是履行义务一样划动着屏幕,直到看到一封主题是汪晓桐案的邮件后,才坐直了身体。
知情人给她传来的新进展显示,警方昨天早些时候前去连盛律师事务所,大动干戈地采集指纹,然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等等,连盛事务所?程允臻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她立即翻身从沙发上下来,在自己房间电脑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保存细致的文件夹,里面是迄今为止的全部案件资料。她翻阅得很快,纸张因为她的动作而沙沙作响。
终于,她在一页停下了。这是汪振年2019年打官司的民事判决书,她之前因为怀疑官司败诉方刘总还反复研究过他们的对峙,在纸上用荧光笔划过一些地方。程允臻来不及多想,眼睛快速扫过去:原告人的出生年月、个人基本信息、委托代理人信息,被告的某某公司、法定代表人……然后她忽然刹住了车,因为就在被标黄的汪振年的名字旁边,被句号隔开的地方,赫然写着一行曾经被她忽略的文字:
委托代理人:聂俊峰,新海市连盛律师事务所律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