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发来的那个位置，总体是一个很优质的地段，什么商场、商务楼，都集中建在那边。
秦柚到这儿来上学，就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那个餐馆虽然也在附近，但秦柚打车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商务楼外围的老街区。楼普遍不怎么高，店铺门基本都是窄窄的，烟火味十足。人行道也窄，但车道不逼仄。
两边的树枝繁叶茂。能长成这样的枝叶，这些树估计都要按叔叔爷爷辈来算。
树干不占地，头顶的树叶向四周散开，叶子也不厚，显得这条街干净、透亮、凉快。
九月的最后两天仍然是热，不过比起七八月实在好太多。秦柚下了车，步行了一段距离，转了几个弯，一过街角，看见不远处店门口等他的隋轻，没觉得有多热。
“时间刚好，走吧。”走过去的时候，隋轻对他说。
他看了一眼隋轻身边的朋友，对方打个招呼他就点个头，并不擅长和对方再多说一个字。
这家小餐馆的装修有股复古市井气，又混了点现代怀旧感。
秦柚形容不出来，非要形容，他也只会说感觉像是背景音乐会放港风和R&B的。老板要是想装个逼就放点酸爵士。
店铺的一楼不得不说，是真的窄，没法两个人并排走，只有上楼梯的时候秦柚才能和隋轻一起走。但上楼梯的时候隋轻在和朋友聊天，没法插话。
就在他低着头差点走神的时候，隋轻忽然转头，笑着说：“这次算我请你的。”
秦柚一回神，抬起眼睛转头看他，愣了一下立马撇开视线点头。
眼前的画面和七月末他拉住自己的画面重合，近在咫尺的距离能看清他的睫毛走势，能看清远看看不准的骨相，连肤色的细节都尽落眼底。
只匆匆看了一眼，什么都看清了。这让秦柚整个人无比慌乱，下意识放慢脚步落后他一两级台阶，眉头一皱，像是觉得热。
直到落座，秦柚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这次请你”，而自己什么都没听清却点头了。
等菜的时候，他就听隋轻和朋友聊天。
朋友先问隋轻：“感觉还不错，你从哪里找的这么个店？”
隋轻说：“上次刘询回来，闲得慌，说要把他二十多年没去过的地方去一遍，就这么找到了。”
“我美爷回来过？怎么不说一声。”
“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他，反正每次回来都给我说了。”
“算了，不和你们两个比交情——哎！要不说还是你们两个混得最好。”
“一般，你都说是混了。”
慢慢聊到上菜还在聊，期间也会给秦柚说话的机会，他点头摇头两三个字对付过去。
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余中。
“不不不，第一只能是南街的那家米线，没别的，”那位原本朋友在说余中附近什么最好吃，忽然问秦柚，“——你知道那家店吗？现在还开着吗？”
秦柚摇头。
朋友震惊：“没开了？！”
秦柚说：“不知道。”
他觉得余中内外的饭都不是人吃的。
这时隋轻说：“我感觉手艺还不如我呢。南街就是店多点儿，最好吃的两家店在西街，大排档别吃新品就行；另一家远点儿，拐个弯多走一条街，主食小吃都好吃——去过吗？没去过你下次可以试试。”
最后一句话是对秦柚说的。
秦柚点头。
聊着聊着，朋友又问秦柚有没有推荐的餐馆饭店。
秦柚摇头，想了想说，不是市里人。
“不是市里的吗？那考上余中也很厉害了。”朋友惊叹。
到最后秦柚看着隋轻送走朋友，也终于可以和他一起回去。
路上的时候秦柚问隋轻饭钱是多少。
隋轻：“不都说了请你，请你我挺开心的。”
于是他没再问了。
到了隋轻住的地方，时间差不多是七点，天也暗了，两人往湖边走，湖风悠悠。
隋轻突然说：“我才发现，没带乐器什么的？”
秦柚摇头，“我先看看。”
“行。”
走了几步路，秦柚头也不抬地问：“你朋友很多吗？”
“还行吧，没怎么注意过，”隋轻说，意识到什么，他笑着问秦柚，“你呢？不是市里人，一个人到这边来上学，没什么朋友吗？”
秦柚：“反正以前也没几个。”
“今年多少岁？”
秦柚：“17。”
“你要不介意我大你七岁，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
秦柚扭头望向步道边的湖面，湖色映照着最后一丝天光，路灯的倒影开始明晰。他说：“之前不算吗？”
隋轻笑出声了，就是那种能让一切固执都显得不重要的笑声，短促得转瞬即逝，说：“那肯定是的啊。”
继续往前走，秦柚仍然是看着湖水问他：“……你高中为什么，”他顿了一下，“旷课旷考。”
“不喜欢考试，没意思。”
“旷课呢？”
“感觉老师教的东西死板，乱教。”
“……”
他沉默了，隋轻就看他一眼，嘴浅浅一弯，问：“学习压力还是有点大吧？”
当然大了，不是都说不学就没前途没未来吗？他跑出来兼职，赚得多或少也没觉得有差别，至少能暂时摆脱考试和成绩。
隋轻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担心，我觉得你现在比别人厉害。”
秦柚说不厉害。
隋轻问他：“很喜欢音乐吧？”
“……不只是喜欢。”
隋轻只盯着前方，说：“那音乐对你的意义一定是重于考试的。”
“……”
他们就快走到那片空地了。现在那里并不空，毕竟是饭点以后，又靠近住宅区，已经聚集了一些人。
有人在唱歌，声音虽然被植被与湖面削弱，但足以被他们听见。
“你是不是很成功。”秦柚问隋轻。
隋轻反问：“哪方面？”
秦柚说：“……学习、工作什么的。”
隋轻回答：“我不知道你的标准是什么，但是在别人看来——是的吧。”
“你自己看来呢？”
“我？”隋轻又轻巧地笑出声，“我觉得我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失败。”
“……”
就快到人群聚集的地方了，秦柚忽然停下脚步，不愿意靠过去。
那边在唱流行歌，但他并不喜欢流行乐——不过这不是他停下的理由。从一开始，去唱首歌或者听人唱首歌就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他会过去看看的，看看无聊的表演，看天赋不如他的人展现热爱，他待会儿就去。但现在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隋轻聊天。
所以他停下脚步走到栏杆前，望着湖面不语。
等隋轻走到他身边，双手手腕搭栏杆上，他才头也不转地问隋轻：“那你为什么又去高考了？”
隋轻说：“因为给班主任写过保证书。”
秦柚转头看了他一眼，路灯弱弱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把他衬得那么显眼。
“不出意外的话，那张纸应该还留在学校，校史馆要开放了应该能看到——我也是听学校老师说的，有没有骗我我不知道。”
“……”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其实吧，”隋轻又说，“那个东西写出来就是给班主任看的，免得她老是揪着我不放，还总哭着骂我。”
“……”
静默了一会儿，秦柚说：“我……”
他又说不下去了。但隋轻没打断，就等他说出口。
这一等等了很久，不远处已经换了一首歌。秦柚也终于说出口：“我真的觉得……现在那些歌，”他有点说不下去，“——真的很，难听。”
隋轻说：“这倒是真的。”
“但是，”秦柚还是没法说得太顺畅，“也有好听的，有人能被听见，有人没办法被听见。那些成功的人，怎么就那么……”
他从很多措辞中挑出一个：“幸运。”
一只手拍了拍他垂着的头。
不像第一次那样失控，即使短暂的心悸让他有些慌乱，但也让他产生了一丝依赖。
隋轻安慰了一下他，把手收回去，说：“因为运气必不可缺。”
“没有该怎么办呢？”
“那也得看命。”
“不过，”隋轻说，“不管怎么样，先别管什么‘命不命’的，先往下走走看吧。你喜欢音乐，可能还带了一点执念，但你现在就在自己想办法找路径，你会先一步熟悉路该怎么走，无论以后怎么样，不会比现在更害怕了。”
秦柚听着，然后问：“……你呢？”
“嗯？什么？”
“你没有为了喜欢的事想办法找路径吗？”
隋轻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可回忆完他说：“没什么印象啊。”
这话秦柚不会接。
隋轻说：“跟你没法儿比的。我从小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爱好和特长也谈不上，遇到什么做什么，什么都多少沾点。非要说的话，小学吧可能。”
秦柚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一件事，“像我现在这样找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隋轻说：“对，挺早的，不是小学就是初中。不过应该也不是为了什么具体的事。”
秦柚还在消化他说的话，就听见他说：“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才高中，瞧着那么嫩，做着现在的高中生不会做的事。不只是因为知道你是余中的学生。”
秦柚连忙偏开头，藏起飘忽的表情。
“还要过去看看吗？”隋轻问。
“……不嫩。”
“？”
秦柚：“我马上十八了，没那么……”
隋轻开心地笑出声，说：“长得帅，气质嫩，夸你纯呢——今年十八吗？”
“嗯。”
“几月份？”
“十二。”
“挺好，十八对你们来说可能会更开心一点吧。”
秦柚：“……”为什么不问是哪一天。
其实秦柚还有很多想问他的话，但是不合适。他怕问得太多太突兀，会展现一些不合适的好奇心。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柚先离开栏杆，和隋轻一起朝着那片在音乐里闪动的波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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