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是余中高三生唯一的休息日。
再准确一点说,是白天没有课,却要上晚自习的休息日——傻逼晚自习全年无休。
秦柚之前交了申请,上个晚课意思意思就行,但刚好周日没有晚课,所以这一整天都属于他自己。
早上九点半,太阳已经在让玻璃升温了。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背着光,腰靠着枕头,屈着一条腿垫手腕,手里拿着手机,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上是隋轻昨晚发过来的消息,他在犹豫该怎么回复,已经犹豫了十多个小时。
昨晚回来,他书包一甩车一骑,几分钟就到了租房。
一路上他骑得快,天确实不热,风确实凉快,交通也确实通畅。但是一进屋,关门声一响,灯还没开,他猛地就清醒了。
缓过神后他才走到客厅,把书包和外套丢沙发上,没丢准,滑到地上他也没管。心脏不安稳地乱颤,大脑一片空白。
屋里只有路灯照进来的光。昏暗的房间中,他正六神无主,手机亮起了刺眼的光。
他点开一看,是隋轻发的一句话——
[注意安全]
秦柚边看这四个字,边走进卧室,读了半天没从这四个字上读出什么,只好把手机丢被子上,心烦意乱洗漱收拾。
收拾完,他侧躺在床上,思绪完全不受控制。他想到自己不告而别,想到那句“注意安全”,想到自己刚刚已读不回,焦躁地浮想联翩。
脑细胞一直活跃到凌晨三点,手机却没拿起来看过一次。
直到身体强制他入睡他才停止胡思乱想。
今早九点的时候他醒了,打开手机,重新去看那句“注意安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从床上到洗漱台,从洗漱台到阳台,再从阳台到沙发,他反复点开对话框,点开过输入栏,却没有按下键盘上的任何一个字母。
他知道自己昨天情绪又失控了,情绪一上头就管不住自己,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
对这事,他爸总骂他发脾气没担当。
说他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失败品;说他不配有未来,因为他连现在的自己都管不住。
说他不是不够好,是根本不够用;让他滚,让他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
即便是他妈,也会在劝他的时候说:
“你是个男孩子,不能总是情绪一上来就不管不顾。”
“妈妈心疼你。但是你不要总是顶撞你爸,他是为你好,工作又那么累。”
“我们是担心将来走向社会没有人帮助你。”
“你总是发火闹脾气,妈妈怎么帮你说话,人家都会说是我把你惯坏了……”
他班主任也说过很多次,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不合群”、“老师一直包容你”、“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词汇量没他爸妈丰富。
就连网上刷个视频,也说这不是特性和真实,是缺点和漏洞,不稳定、漏洞百出的东西注定被筛选替换;世界不是给人感受的,是让人服务的;管不住情绪,不是不成熟,是根本没进化。
好不容易有空玩个手机,玩下来,得到“原始人”的称号后再喜提一个“情绪哥”的称呼,爽了。
想到这里,秦柚又去看那句“注意安全”。想说“对不起”却不敢,因为没法解释冲动的原因,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傻逼透顶。
而且这四个字给人的感觉就很奇怪,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因为什么不辞而别,也不在乎自己的情绪状态怎么样。
同样也没有因此厌恶自己。
真的吗?
如果只是假装没有厌恶,实则心里觉得自己这个人不怎么样呢?
拇指仍然悬空,秦柚刚想按输入栏,忽然转了方向点开隋轻的头像。
他的头像是某像素游戏的小人,半身大头,没装备没装扮,色块边缘有点不清晰,但能看出来侧着脸的小人只有眼睛没有情绪。
点开之后:一个头像,一个没来得及备注的ID,一个微信号,两行黑字的设置栏,两行蓝字的联系栏。
页面空白得秦柚想看看朋友圈都没处点。
连朋友圈的入口都没有,那就是一条朋友圈都没发。如果是设置了展示权限或者朋友权限,好歹还能有个点进去什么都看不到的空白入口。
本来就不清楚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结果他连日常生活都不发,那更不可能知道他平时都在干什么、是什么样的了。
没办法,秦柚还是说了个“对不起”。没说原因,也没用多余的解释替自己的无礼找补。
发了之后他再次抛弃手机,让它自生自灭,自己下楼去超市,去文具店,去便利店,能只看不买的地方都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空手回来,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俯视手机,欺负手机不会害怕和发抖。
过了会儿,他才把手机拿起来。手机一亮屏,他就看到两条四五十分钟前的消息,不过没有具体显示是谁、是什么。
他点开应用,窗口打开的时间一秒不到,眼睛已经看见隋轻头像旁的红点,脑子却还没反应过来页面已经跳转了。
进了对话,他发现隋轻根本没搭理他的那个“对不起”,只发了某个地点的照片,接着问他要不要试着去那个地方演出。
“……”
那是一张晚上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片湖,湖中有低矮的山,步道边有一块空地,还有人在弹唱。
秦柚没去过这地方,可他又想起来隋轻说他住的地方有一片湖,所以他猜这里就是他家附近。
秦柚每天都兼职,有时候两个小时有时候三个,不太能腾出时间去,除非他给俱乐部那边讲一声。
俱乐部那边还算好说话,而且都挺待见他的,他说一声,偶尔不去也没什么事。
可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给隋轻发——
[下次再说]
话是这么说,但放下手机后,秦柚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自己的那个“对不起”。
又过了一周,周六。
周日秦柚发的那句“下次再说”,只收到了隋轻的一个“OK”。后面几乎没什么交流,可能是能说的之前在路上都说完了,现在确实没什么能够给他们当共同话题。
这一周隋轻也没有出现在俱乐部,秦柚深夜回到租房都会看一眼有没有收到新消息。
显而易见,他这种人缘差到没话说的人,是不会收到半条活人消息的。
可能有点失落,有点生闷气,但至少留在好友列表,不用担心某一天以后两人的世界毫无交集。
这天周六,隋轻来了。
他整个人的气质状态,跟他第一次踏进俱乐部一样:漫不经心地走进来,步伐在暧昧的光线中并不轻浮;眼睛没看谁,没特意打量四周,是友好敞亮的;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却自然而然地让人察觉不出他在笑,仿佛那一抹笑意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
不同的是,当初他第一次看见秦柚,眼里的情绪是明确的。现在去回忆,那大概是一种意外和新奇的神情。
而现在他走进来,眼神就没太多变化了,和秦柚对视也仅代表着打招呼。
秦柚本来以为,经过这一周再见到他,心里会记着他不主动发消息,会感到不平衡。
但当他看过来随意一笑的时候,秦柚的神色意外平静,一种细水长流的平静,没有和从前一样躲避,也藏匿了一些锋芒。
这天的最后,秦柚依旧是背着书包站在隋轻面前,站住脚,没直视隋轻,嘴上说:“上次,对不起。”
“嗯?”隋轻疑惑了一下,嘴角永远是愉悦的,“什么啊,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秦柚:“……”
秦柚:“走之前没给你说一声……”
隋轻毫不在意,“多大事儿。”
“……不太尊重人。”
隋轻笑出声,不解地问:“我从你那里要 ‘尊重’ 干什么?”
浑身似乎感受到了风。
秦柚没忍住抬头看过去,微风从两人之间穿过,他又低下头,手足无措地试着把书包背得更稳一点。
“送你回去?”隋轻问他。
他求之不得,但是不想显得像是自己给他多安排一件事,最后还是摇头了,然后说:“你之前说的那个地方……”
“就在我家楼下,”他问得不爽快,不过隋轻回答得很爽快,“我是忽然想到如果你有自己的歌,也可以去那里弹一弹唱一唱。”
“我明天能去看看吗?”
“可以啊。”
“你有空吗?”
“有,你到了给我说一声,我都有空,不过你得提前说——知道在哪儿吧?”
秦柚刚想说“知道”,转眼之间闭嘴,摇头。
于是隋轻说:“回去我给你发个定位。”
秦柚点头,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明天见。”
“嗯。”
回到租房后,秦柚连书包都没放,就一直盯着手机,将近十二点,隋轻把定位发过来了。
他这才放下书包,清清爽爽地收拾入睡。
第二天下午,五点他就给隋轻发了个消息。
没多久隋轻回他:“?这么早吗,我以为会晚一点。”
接着隋轻又问:“吃饭了吗?”
他说还没。
——故意饭点前找,怎么了吧。
他有35%的把握隋轻会说“那你等我先吃个饭”;剩下65%,他认为隋轻会说“那你来了先一起吃个饭”。
可最后隋轻说的是:“刚好我和朋友在外面,要去吃饭,你方便顺路来吗?”
看着隋轻发过来的地方,秦柚复制到导航里,看了一下距离和路程。
再不顺路,一心要过去,也就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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