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这辆在坑洼路面上疯狂颠簸的越野车,以及身边这个男人。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味,混杂着皮革座椅被太阳暴晒后的陈旧气息,熏得黎簇阵阵作呕。每一次车身的剧烈摇晃,都像一把淬了火的钝刀,在后背那道该死的伤口上反复拉扯、研磨。火辣辣的疼痛从脊背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理智燃烧殆尽。
黎簇忍了很久,自从被吴邪粗暴地塞进这辆车开始,就一直在忍。可忍耐是有限度的,尤其当施暴者就坐在身边,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安静地吞云吐雾时。
黎簇猛地转过头,积压在胸口的怒火终于冲破了喉咙。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个陌生的称呼,每一个字都沾着恨意:
“吴·…关根!你有病吧!”
吴邪威胁过黎簇,在踏入这片无垠的沙漠后,必须叫他“关根”。这个名字像一颗硌牙的石子,在黎簇嘴里翻滚,充满了欺辱。
男人闻声,缓缓侧过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因为黎簇的怒吼而有半分动容,只是将夹在指间的香烟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烟灰。
“注意你的态度,黎簇。”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白色的烟圈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像一个脆弱的囚笼,在黎簇眼前缓缓散开,模糊了他的面容。
“你……”黎簇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予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郁闷和气急败坏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话题拉回最关键的地方,“你之前给我背上撒了什么东西!”
在那个女医生梁湾的家里,吴邪就是用一种粉末,洒在黎簇被划开的伤口上。那冰凉的、带着某种诡异气息的粉末,是所有噩梦的开端。吴邪终于将目光完全投向黎簇,那双藏在缭绕烟雾后的眼睛,似乎能洞穿所有的伪装和恐惧。注视着黎簇,神情难辨,过了几秒才缓缓说道:“那是促使你参与这次行动的药引。”
吴邪又抖了抖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别紧张,不会要了你的命。‘
不会要了我的命?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抚黎簇,反而让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死死盯着吴邪,试图从他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马老板,还有那个叫苏难的女人!他们一看就是手上有人命的!”黎簇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那人耳边咬牙切齿地嘶吼。自己又不是傻子,那个营地里的人,没有一个看起来是善茬。
黎簇自问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学生,但也从未想过会和“人命”这种词扯上关系。黎簇的身形在宽大的车座里显得有些单薄,尽管一米七八的个子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但那双桃花眼里还带着少年人未褪的天真和桀骜,此刻却被无措与后怕填满。蓬松微卷的黑发更衬得年纪小,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
吴邪沉默了片刻,夹着烟的手指在车窗边缘有节奏地轻敲着,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然后,他转头看向黎簇,眼神锐利如刀:“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你只需要配合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黎簇所有的质问都说熄了。配合?凭什么配合一个绑架犯?
“还有我爸!”黎簇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平时觉得无比讨厌的男人,此刻却是他唯一的牵挂,“那个讨厌鬼去那了?”
吴邪的目光从黎簇脸上移开,投向窗外。车窗外,是单调而荒凉的黄色,无边无际的沙丘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那片荒芜的景象、看得人心慌。
“你爸……”吴邪故意停顿了一下,像个恶劣的猎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猎物最后的挣扎。黎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警告似的撇了一眼,捕捉黎簇眼中的惊恐,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暂时安全。“
“暂时”这两个字,像两枚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黎簇的心脏。所有的怒火瞬间被这无声的威胁说灭,只剩下冰冷的恐惧。他明白了,吴邪拿父亲拿捏着自己。一时间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只能死死地瞪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怒火在胸腔里翻滚,却不敢再有丝毫冲撞,只能任由那股憋压的火焰灼烧着。
吴邪看着黎簇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黎簇甚至觉得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于好笑的情绪,但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他掐灭了烟头,在车载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转头看向窗外,仿佛对这小子已经失去了兴趣。
“行了,保存点体力,后面有你累的。”声音冷淡。
“嘁。”黎簇赌气似的把头扭向另一边,背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坐立难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感觉自己正被这辆车带向一个未知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
吴邪靠在座椅上,任由身旁少年的怒火像廉价的烟花一样喷发、熄灭。他没有去看黎簇那张写满了愤怒与不甘的年轻脸庞,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少年的声音带着未脱的稚气,每一个质问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却连一丝连漪都无法激起。
愤怒、不甘、旺盛的生命力……这些正是他需要的。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足够有生命力的“刀”,去划开汪家那潭凝滞了千年的死水。而黎簇,就是他选中的刀。一把被蒙在鼓里,却又不得不向前挥砍的刀。
想起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度过的三个月。昏暗的灯光,蛇类费洛蒙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还有一次又一次在沙盘上推演失败的计划。每一次失败、就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十七道疤,是十七次绝望的轮回,是十七次对自己的惩罚。那些疼痛早已让他麻木、也让他彻底告别了曾经的那个“吴邪”。
潘子的死,三叔的失踪,小哥走进青铜门时那决绝的背影……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将他骨子里的天真碾得粉碎,只剩下坚硬如铁的狠庆。所以,他可以毫不犹像地绑架一个无辜的高中生,可以面不改色地用他父亲的安危来威胁他。
在这盘他耗尽心血布下的棋局里,任何一枚棋子,包括他自己,都可以被牺牲。
吴小佛爷……道上的人现在都这么叫他。多可笑的称呼。现在拥有了曾经想都不曾想过的权势和财富,有小花、胖子、黑瞎子他们作为后盾,却连花香都闻不到了。肺部的纤维化,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嗅觉,永远地丧失了。他只是一个行走在计划轨道上的灰色幽灵,一个被仇恨和责任驱动的机器。
侧过脸,余光瞥见少年赌气地扭过头,肩膀因为压抑的怒气而微微颤抖。
这副低强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迅速掐灭。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这盘棋,已经推演了十七次,绝不容许再有任何闪失。
………
漫长的车程仿佛没有尽头,就在黎簇昏昏欲睡之际,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稳。引擎熜火的瞬间,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到了。“吴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率先推开车门,看了眼手表,夏至刚过,白日特长,即便已近月落时分,天半却依旧大亮。
“准备好。”
黎簇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车,双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下车的动作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放眼望去,是茫茫沙海,金色的沙丘在夕阳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却掩盖不住其下的荒凉与危险。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天地间,自己显得如此渺小,而那个站在车边的人,是唯一的“同伴”,也是所有恐惧的来源。黎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他,警惕之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吴邪将小孩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黎簇看不懂的冷笑,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跟上。”只说了两个字,便转身朝着不远处一座高大的沙山走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沉默的、黑色的巨人。
黎簇咬了咬牙,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怨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沙子不断灌进鞋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当他们终于爬上那座沙山的山顶时,一阵狂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刮得脸顿生疼。黎簇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间,看到了吴邪所说的“营地”。
沙丘下不远处,十几顶帐篷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辆越野车停在旁边,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在其中穿梭。那片营地像一只蛰伏在沙漠里的巨大怪兽,散发着危险而又神秘的气息。
“看到了吗?”吴邪双手插在裤兜里,风吹起那棕色外套的一角,猎猎作响,“马老板他们的营地。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黎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伪装的身份。但心里的那股劲儿还没过,便下意识地反抗:
“不……不知道。”
吴邪侧过头看向黎簇,目光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戏谑。“不知道?”他轻笑一声,随即那笑意迅速敛去,神色变得无比认真,连嗓音都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我就再跟你讲一遍。”
黎簇心头一梗,故作不耐烦地撤过脑袋,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达抗拒。
下一秒,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黎簇的后颈,一把将他的脑袋扯了过去,强迫正视自己!
“你最好给我听仔细了。”吴邪的脸离黎簇极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瞳孔深处那片化不开的疲惫与冰冷。他的眼神变得凌历,每一个字都像评了冰的钉子,狠狠砸进黎簇的脑子里,“这关系到你的性命,和你父亲的安危。”
黎簇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震慑住了,只能瞪着他的眼睛,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被侵犯领地后的怒意,却无法动弹分毫。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禁锢着,让黎簇无处可逃。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风声在耳边呼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良久,吴邪才缓缓松开了手,黎簇被掐红的脖颈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触感。
“记住,少说话,别露出破绽。”吴邪转过身,重新望向远处的营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等会随机应变,有什么问题我会处理。“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下,沙漠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黎簇站在他身后,看着吴邪被风吹动的衣角,心里一片冰凉。他们即将走进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马老板的营地,而黎簇的第一次“表演”,也即将开始。黎簇不知道等待着的是什么,只知道,从踏下这座沙丘开始,他的命运,就再也不由自己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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